第160章(1 / 2)

天恩 柳寄江 4250 字 13天前

姬红萼本是拖着腮,细细的凝听着舒静娘的歌声,听得顾令月的话语,嘻嘻笑道,“你当然没有听过。这是江南一位叫李玄的诗人新做的诗,前些日子才传入长安城,叫《长干行》,写的可美了!”

“真的么?”阿顾问道。

姬红萼示意阿顾,“你仔细听。”

高台中,歌伎舒静娘一身青衣一脉当风,宛若神仙中人,唱道,“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玉真公主坐在花萼相辉楼上,本是含笑听着歌伎唱曲,听到这首《长干行》的词,不禁生出一些怔忡之情来,她一生姻缘波折,风流感情,穿行于长安富贵之间,沾着烟火气息。却从没有遇到过这般清纯美好的情谊,“两小无嫌猜,”这是一种很美的感情吧?自己一生尊贵,在感情上却颇为坎坷,大家都说王禅待自己很好,自己也很是感念王禅的情意,但若说要与他结缡婚姻,却又总是下不定决心。这一生,自己可还有幸,遇上一个能够为其展眉,“愿同尘与灰”的男子?

清丽的歌声如同流水一样在兴庆宫中流淌,阿顾听着,心中也升起惘然情绪起来,青梅竹马这个名词,听着是多么的美好?她和桓衍也曾算作青梅竹马,却终究不过是分道扬镳,自己这一生所有的情怀,却又托付给谁?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舒静娘歌声到了尾声,陡然一个回转,激烈起来,“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短短一阕《长干行》歌毕,待到舒静娘下台许久,众人一时间都沉浸在歌词优美的意境中,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随后教坊换了一首《明月引》唱起的时候,就都有些心神泛泛,“洞庭波起兮鸿雁翔,风瑟瑟兮野苍苍。

浮云卷霭,明月流光。荆南兮赵北,碣石兮潇湘。”

姬红萼听着这支曲子,转过头来笑问阿顾,“这是卢照邻的诗词。阿顾喜欢卢照邻呀?”

“是,”阿顾道,“我生平最喜欢卢照邻。”

《明月引》悠扬婉转,阿顾听了一半,悄悄朝碧桐使了个眼色,碧桐会意,服侍她上了轮舆从花萼相辉楼中退了出来。陡然一出花萼相辉楼,便觉天光明媚,繁花似锦,楼名花萼相辉,此楼下簇拥之处确实是一片花的海洋,楼后假山山石之下,几丛牡丹开的分外明艳。阿顾立在门前观赏,忽听得一个声音在身后道,“哈哈,我抓住你逃席了!”

回过头来,看见姚慧女一身密合色的春装,在廊上朝着自己微笑,颊上显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几年不见,昔日天真稚气的姚慧女也长大了些,甜美的仿佛八月里枝头的桂花,散发着淡淡馨香。

“你不也出来了么?”她抿嘴笑的开怀,“若非如此,不然怎么抓的到我?”

“里面酒水虽好,但待久了也有些闷。”姚慧女道,“我看着你出来,便也偷偷跟着出来了。”瞧着面前这几丛盛放的国色牡丹,“果然天不负我,瞧见了开的这么美的牡丹。”

“牡丹堪称国色,最宜归于洛阳。长安城中,兴庆宫的牡丹又比太极宫的要开的好。这花萼相辉楼和沉香亭的牡丹并称兴庆宫中最盛之处。便只为了这几株牡丹,今日进宫也算值了!”

阿顾嫣然一笑,“你不听你点的曲子么?”

姚慧女挥挥手,“你们都点了自己爱的曲子,我不过随便点了首《桃夭》,爱听不听都可以。”

顾令月偷偷笑道,“‘之子于归,宜室宜家’这首《桃夭》可是点的恰如其分,你可不是很快就要适裴家了么?”

姚慧女几年前由家中做主,许婚于表兄羽林大将军裴俨之子裴胥庭,如今已经及笄,即将完婚。闻言脸上登时爬起了一丝红晕,扑上去去掐阿顾的脸蛋,“叫你膈应人,叫你嘲笑我。”

“咯咯咯,”阿顾笑着往身后缩,“我错了,你别呵我痒,我怕痒。”

二人嬉笑笑闹一会儿,安静下来,坐在台阶上,姚慧女托着腮问道,“阿顾,女孩子为什么长大了就要嫁人呢?”

阿顾闻言也沉静下来,“我也不知道。”

“这世上好生奇怪。”姚慧女道,“这些年我一直看着二姐和二姐夫,他们两个人都是好人,如今瞧着也是一派恩爱,但我总是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并不是真的贴心贴意。表兄从小疼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会记得给我一份。我觉得我是喜欢他的,可是要嫁给他了,却着实心很慌,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展开一段新生活的准备。我一想到这些,简直就是头大如斗,想大喊一声,我不要嫁了!”

阿顾闻言扑哧一笑,“似你这般,已经是幸福了。还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阿顾,”姚慧女望着阿顾,认真道,“你这么美,这么好,我相信,这世上一定会有一个男子,不计较你的所有,爱你,并且愿意娶你的。”

阿顾嫣然一笑,“借阿姚吉言。”转过身道,“我们出来已经这么久了,还是回去吧!”

姚慧女点点头,站起身来,“好。”转过身,走上回廊的时候,忽然听见高台上传来女妓清丽的歌声,“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却正是薛采点的《冉冉孤生竹》一篇。阿顾不知怎的,忽的生了一丝伤感,一丝泪水含在琉璃眸中。

第194章 二七:窈窕瑶台女(之夜奔)

贞平二年六月,一封来自河北三镇节度使孙炅的上书打破了长安的歌舞升平气息。

仁宗皇帝后期,府兵制完全破坏。神宗皇帝时,奸相唐忠民害怕边将入朝为相影响自己的地位,极力促成神宗皇帝重用胡人将领。神宗皇帝亦认为胡人骁勇善战,没有心计,和朝士没有太多深厚的联系,既能为自己保全边疆,又不至于对自己的皇位造成威胁,因此欣然接受唐忠民的意见。建兴十年,朔方大战周将王连恩大败,神宗皇帝极为失望,认为府兵彻底没落,不堪重用。遂愈发重用胡将,将边镇大权悉委之,先后任胡将孙炅、哥舒夜封王赐爵。时为九皇子的姬泽敏锐瞧出了其中隐患,也曾苦劝神宗皇帝收回成命,然当时人微言轻,竟遭训斥,只得闭口不言。

神宗皇帝后期,共设立了碛西、北庭、河西、陇右、朔方、河东、范阳、平卢、剑南、岭南十个节度使,朝廷任命节度使,要授予其双旌双节,“得以军事专杀,行则建节,府树六纛”。节度使往往“既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财富。”势力扩张极快,几乎成为所在封地的“土皇帝”。

及至神宗驾崩,新帝姬泽登基继位之时,大周军事格局已经由周初府兵制下的“内重外轻”转变为“内轻外重。”十镇兵力共计四十九万人,而整个大周全国总兵力约为五十七万人,当时中央及皇帝手中直接掌握的军队只有八万人,不及边镇兵力的六分之一。姬泽瞧到了大周“猛将精兵,皆聚于西北,中国无武备”的严峻形势,深怀忧虑之心,大力筹措手段试图挽回己方有利之局,一方面以怀柔手段安抚十为边镇大将,分而化之;另一方面,加紧中央武备,提拔朝中青年将领,锤炼新军神武军十万新军,如今数年时光过去,初见成效,大周中央军力得到迅速加强,岭南种粮的投入使用丰富了周军粮仓储备,重新隐隐有统摄之意。

新任大周帝王这番自强之举颇为硕人,剑锋隐隐直指十大节度使,十镇自然侧目而线。这十个藩镇之中势力最大的便是孙炅。孙炅先祖为西域粟特贵族,冒姓为孙,骁勇善战,得神宗皇帝与唐贵妃宠爱,兼领平卢、河东、范阳三镇节度使,共拥有士卒十八万众,占全部边镇总兵力的三分之一,且兼领河北道采访处置使,整个河北地区的军政大权都落入其掌控之中。河北之地为胡人杂居之地,太宗时平定东突厥及契丹各族后,将其内徙至此地一带。当地胡化甚深,与周室中原关系疏离。孙炅几乎成为河北的土皇帝,对于大周皇帝的磨刀霍霍最是敏感。

范阳军府帐中威严肃重,对着厚厚羊脂灯油的宫灯燃放着烁烁光芒,披着山羊毛大氅,面上留着两撇胡子的幕僚严庄立在帐下,对帅座上的节度使孙炅恭声禀道,“……观此子颇有太宗遗风,厉兵秣马,锋头直指藩镇。使君乃是藩镇中首屈一指者,当首当其冲,不可不早引以为计。到时刀斧加身,悔之晚矣!”

“多谢先生提醒。”范阳节度使孙炅乃是一个身材壮硕高大的人,毛发发黄,豹眼熊背,外貌显见的胡族血脉,闻言朗声大笑,“当初老子进长安得神宗皇帝宠幸的时候,姬泽那个毛头小子还在亲娘怀里头吃奶了。如今做了皇帝就想转头将老子收拾了去。未免将老子瞧的太低了!”

“神宗皇帝到底去的太早了,”严庄叹道,“若神宗皇帝还有两三年寿元,使君得其宠爱,势力说不得还可继续扩充壮大一番,到如今,整个大周江山说不得也落入使君掌控之中,使君也可以坐一坐这个皇帝宝座。”

孙炅哈哈大笑,“神宗也不是全然的傻子,如我这般做河北一地的土皇帝,已经是极致。再往过的恩典,就是姬琮也不会毫无顾忌的给下去了。上天给予的恩典,若是不伸手接住,怕反而要受其祸乱。我如今既然天赐幸坐拥河北一地,与中原对抗,总要拼建的一番功业,方不负如今的功业。”微微顿住,目光射出了不屑光泽,“老子总要给他点厉害看看,方知道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贞平二年六月,河北地契丹族发生内乱,旧主王不丹故去,耶律阿塔登上新王宝座。这位耶律阿塔正方壮年,借助了范阳节度使孙炅的力量登上宝座,因此亲近孙炅,俯首率十二万契丹健儿之命附庸孙炅麾下。孙炅得契丹军羽附,实力大增,随后向周廷上书,要求为约束外族兵力,特遣增加二十万兵力与万石粮草。消息从幽州传至长安城,举朝为之震动。

两仪殿中宫灯熊熊燃烧,姬泽一把将孙炅奏折丢在一旁,冷笑斥道,“狼子野心!”

罗元崇弯腰拾起,将之重新放在御案上,“孙炅此子确实狼子野心。圣人打算如何应付此獠?”

“朕年少之时观先帝重用边胡,已忧日后胡将会成尾大不掉之势,然力有不逮,不能劝先帝反转国策。如今既承帝位,便立志肃清寰宇,收边镇之权,还后世子孙一个清净天下。朕意举大周举国兵力讨伐河北。”

罗元崇道,“圣人听臣先说说此时局势,再考虑考虑不迟。大周中央原共计八万军队,加上圣人这些年新练的十万神武新军,共十八万直系兵力;十镇之中,岭南节度使因故而设,并无兵备暂不考虑,朔方、剑南亲近朝廷;平卢、范阳、河东三镇为孙炅嫡系,其余诸镇态度犹疑暂且设为中立。双方兵力分别为二十八万对二十五万,一旦开战,大半个周国陷入战火之中,纵然最后惨胜,大周国力也会遭到彻底削弱,百姓流离失所,圣人希望见到这样的局面么?”

姬泽听着不大入耳,不免露出不悦之色,“罗卿此言未免危言耸听了。咱们开战固然难免损失,但朕立意要削边镇之权,非战不能实现,汉景帝时有七国之乱,战况岂非惨痛?然平乱之后方有汉武盛世。既早晚有此一战,焉有畏战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