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泽笑道,“姑姑说什么话,当年唐贵妃擅宠宫中,朕不过是个不起眼的皇子,在太极宫中十分艰难,若非你挺身而出庇护于朕,朕也许活不到后来成为储君的时候。你对朕的恩情,朕一直都记得。”
公主闻言眸子泛红,顿了片刻方道,“好,好,樊奴,你是个好孩子。”
丫鬟们上前,将公主和顾令月的食案搬到了姬泽一旁,公主和顾令月重新坐下。下面坐部伎管弦奏起,歌伎唱起《好时光》。“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
姬泽饮了一盏酒,道,“今日是阿顾的生辰,这般靡艳的曲子唱着便有些不合适了!换支曲子吧。”
教坊使怔了片刻,屈膝应“是。”停了这支《好时光》。片刻之后,一支清幽的曲子响起,绿衣水袖的舞姬从两侧出来,跳起了柔美的舞蹈。
天光明亮,公主坐在桐花台上,向左看看俊朗英挺的皇帝侄子,向右瞧瞧柔美清瘦的女儿阿顾,心中喜悦安宁。曾几何时,她失去了唯一的爱女,终日郁郁,几乎提不起生活的兴致,以为自己一生就这么惨淡收场,如何能想到如今的美满日子,爱女留儿伴在自己身边,皇帝亦纯孝,念着自己的旧情,待自己百般优容。
这一刻,生活对她而言幸福美满之至。她宁愿沉浸这儿,让时光停滞,永不流转。
松醪春清湛甘洌,公主仰首饮下了一口又一口,面上渐渐泛起红晕,色若朝霞。
姬泽察觉到,忙劝道,“皇姑不胜酒力,还是少饮一点吧!”
顾令月亦唤道,“阿娘!”
公主笑着道,“哟,一时高兴,就多饮了一些。”话虽如此,到底酒劲上来,头有些晕,扶着额头有些难熬。
“姑姑不若回房小憩片刻罢,”姬泽道,“朕记得,姑姑素来有午后小睡的习惯,一会儿,不若便回房睡去吧!”
公主怔了片刻,道,“难得圣人还记得!”神情怔忡。
“朕怎生不记得?”姬泽笑道,“那时候朕在太极宫日子不好过,姑姑瞧见了,便让我每日到观云殿跟着你用膳。姑姑每日到了午时便要小憩,还劝我也养成小憩习惯,说小憩能养精神。朕那时年纪小,正是精神旺盛的时候,怎么耐的住?到底是翻腾了小半个时辰,到底是睡着了!”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公主瞧着姬泽的目光柔和含笑,“如今圣人也大了!”
“再大也是姑姑的侄儿,”姬泽唇角噙着笑意,“姑姑如今年华尚好,阿顾表妹也回到你身边,正应当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守着阿顾,若日后能见着表妹嫁人生子,岂不是神仙般的好日子?”
公主听着姬泽的话语心中妥帖。若是常日里,她清醒的时候,多半会持重性情,谨守礼仪,留在桐花台陪伴君驾。但今日松醪春的酒意却有点重,加上皇帝之前温情念旧的话语,心情舒缓,心弦处于一种松弛迷糊的状态,扶着头笑着道,“圣人既这么说,我便先回房小既如此,我便也回房了!”转过头来,对着顾令月叮嘱,“留儿,今日圣人来公主府,乃是贵客。阿娘回房去歇一歇,这儿你便是主人,要好好的把圣人招待好,可知道么?”
顾令月面上露出嫣然笑意,“我知道的,阿娘!”
桐花台上桐树如荫,在春风中簌簌作响。顾令月瞧着公主扶着伽兰和圆秀的手缓缓走远,方回过神来。立部伎依旧吹着尺八,曲调优美动听,姬泽敬了她一盏酒,含笑道,“怪倒阿顾你怎么饮酒这么容易醉,原来竟是随了皇姑。”
顾令月怔了怔,知道自己早年陪姬泽饮酒回去醉倒的事情被姬泽知晓了,顿时神情羞恼,道,“我那是从前没有饮过酒,若是多饮一些就练出来了。”
“哦,”姬泽道,“赖姑姑不是管着你不许你饮酒么,你打算怎么练出来?”
“那是从前的事。”顾令月道,“姑姑说我将养了这些日子,身子已经好了不少,酒水这种东西,日常宴饮应酬有时候是免不了的,可以喝一点,只是要先温过才行。”
“哦,”姬泽点头,往顾令月软弱无力的膝下一瞥,目光微微一深,道,“你的腿脚总是能好的!”
“希望如此吧!”顾令月灿然一笑,虽然依旧对恢复健康梦牵魂萦,但这些年来也算是习惯了腿足无力的事实,这时候听姬泽提起也没有太难过起伏的情绪。
薛采的事情在脑海中浮过,顾令月想着该怎么和姬泽提起,面上露出微微犹疑神情,姬泽察觉到了,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黄金錾鸳鸯纹盏放在一旁,问道,“阿顾,你可是有什么事么?”
顾令月面上露出好奇神色,“九郎,你怎么知道我有事情要说?”
姬泽微微一笑,“你这个小妮子才吃了几缸米,走了多少路,我若是连你的浅显心思都看不出来,趁早便退位让贤的好!”
顾令月嫣然一笑,“圣人英明。阿顾既瞒不过你,今日便直说了:武国公家有一位薛大娘子,托情到我面前,想要面见圣人一面。”
姬泽用食指轻轻叩着手边的玄漆光滑案面,“薛大娘子?”
“是。”顾令月道,“这位薛大娘子出身太原薛氏,乃是武国公的嫡亲侄女,昨日我在国公府设春宴,薛大娘子赴宴,在我面前私下相求。”她将薛采的身世讲清楚,抬头看了姬泽一眼,“我本来是不乐意揽下这档子事的,不过听薛采似乎十分有信心的样子,想着薛家终究是应天女帝的母家,想来手上还有什么好东西,怕误了九郎的大事。这样倒反而不敢辞了!”
姬泽沉吟片刻,似笑非笑,“倒是有些意思!”
顾令月猜不透他的心意,心中微微忐忑,“阿顾的心眼比诸圣人,实在是萤火之光。只要九郎不嫌阿顾僭越,阿顾就心满意足啦。”
姬泽不置可否,问道,“那位薛采人呢?”
顾令月道,“薛姐姐如今在颐香阁中候着。”
姬泽淡淡道,“既如此,你便让她过来吧。”
第120章 二十:罗裳曳芳草(之献宝)
时序尚在早春,桐花台春光淡荡,姬泽听得顾令月道了个万福,袅袅从桐花台上退下。早春的风带着一丝寒凉,枝头杏花开的轻薄,姬泽立起身,瞧着亭外纷纷扬扬落下的杏花雪,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女子袅袅的脚步声,过得片刻,一个女子娇媚的声音道,“民女薛采参见圣人,圣人万福!”
姬泽回过头来,望着面前的少女。
桐花台上一片静默,少女半屈着膝蹲在自己面前,风姿楚楚。
十四岁的少女,一头乌鸦鸦的青丝梳成堕马髻,婉转堕于一侧,用一根黄金雀头步摇簪着,细碎的流苏垂在鬓边微微摇晃,缭绫衫子如水柔和,衬托着胸前的一团织金团花灿烂无比,绛色凤尾百褶裙艳丽动人,妩媚和青涩完美的糅合在一起,混合成一种柔美的气质,风流袅娜。
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少女,“你便是太原薛家的女儿?”
薛采的脸红了红,低着头应承道,“臣女正是!”
太原薛氏历代多出美人,当年应天女帝能够以太宗才人的身份,得到太宗之子高宗皇帝的宠幸,可见得有娇媚过人之处,薛采承继了薛氏特有的妩媚,小小年纪便风姿过人,别有一种动人风韵。
姬泽却凤目微垂,似乎半分都没有被薛采的风情打动,神情清淡,“说吧,你费尽了心思求见朕,有什么目的?”
薛采略一晃眼,只觉得天子身上的盘龙银线华贵无匹,不敢再看,忙低下头去,伏跪在地上,心中一片清明,再拜道,“太原薛氏对圣人一片忠心。只愿盼效忠圣人,为大周盛世效一分犬马之劳。”
姬泽的声音清淡,如同在天中传来,“薛氏既有忠心,大可守着太原乡党,安时乐道,薛娘子年前入京之后一直在京中前些日子勾连,更是哄得顾娘子搭桥引见,却是若何道理?”
薛采伏跪在地上,心中一片苦涩。到底自己这个薛字遭了忌讳,应天女帝逝世已经二十余年,如今的这位新帝乃是在女帝逝世后方出生,从小连见都没有见过女帝一面,却依旧拘着薛氏一族,竟连薛氏愿意匍匐在地上效忠也不肯收下。好在她对这样情况已经早有预料,见事至此,只得拿出自己最后的底牌,抬起头来道,“薛氏,只得民女年前收拾族中长辈留下的珍藏,寻到了一份宝物,薛氏一族不敢擅自藏匿,协商之后,欲要献给圣人,却求见无门,这才求得顾娘子引见。”
“哦?”姬泽问道,“什么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