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2 / 2)

天恩 柳寄江 3731 字 13天前

“——其实这紫龙糕真要做起来也不难,”莫灵云瞧着顾令月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娘子聪慧,若当真要学,怕是很快就能够学会。只是……”迟疑片刻,

“小娘子,你真的打算定了么?”

膛中炉火熊熊燃烧,映照在阿顾脸上,染上一层晕黄光芒,温暖而又迷离。顾令月心神变幻,目光转为凝定,“自是要学的。莫姑姑,还请你教导留儿。”

莫姑姑嫣然一笑,“哎!”

柔软的面团在手下变幻成形。莫姑姑一边揉面,一边指导,“将揉好的面团放在炉膛中烤,待到烤的皮焦酥脆,这紫龙饼就做好了!”

灶房中炉火噼里啪啦的燃烧,顾令月坐在轮舆上,汗水在热力的炙烤下一滴滴的渗出额头,缀落下来。紫龙糕在炉火的舔舐下渐渐酥软,眼见的渐渐呈现出焦黄的色泽。

捧着手中的紫龙糕,顾令月在府中廊道上前行。紫龙糕在莫姑姑的口中十分易学,顾令月却是生手,花费了好些日子,做出来的方勉强有些模样。

书房位于国公府外院东侧,一间坐北朝南三间的小轩,当中门庭书着众友斋三个大字,入内是一条小小的廊道,廷窗其外垒着一叠太湖石,一旁植着一丛青竹,在风中微微摇曳。小厮扫尘守在书房外,见着沿廊前来的三娘子,忙上前行礼,“小的见过三娘子,”声音麻利殷勤,“娘子您怎么到这儿过来了?”

顾令月点了点头,“我要进去求见阿爷。”

“三娘子请稍候片刻,小的进去禀报国公一声。”

扫尘进书房片刻,快步出来,朝着顾令月重新行礼,态度愈发恭敬,“三娘子,国公请你进去。”

阿顾穿过门庭,进了轩门,见书房大门敞开,屋中陈设清净,靠北墙正处中摆了一张玄漆鸡翅木书案,两侧书架上摆着累累书籍。韩国公顾鸣端坐在屋中鸡翅木案后榻上。顾令月道了一礼,

“女儿见过阿爷,阿爷万福。”

顾鸣抬头道,“起来吧!”

“谢阿爷。”

顾鸣抬头望着立在屋中的少女,心中生出感慨。

顾令月是他的嫡女,虽不如长女阿瑜得他怜爱,但到底是父女之亲,自己对于这个女儿并不是没有一点感情的。只是小时候走失,韩国公府“和睦”的表象因着此事彻底破碎;多年之后父女第一次重逢会面又是在林水轩那样一个尴尬情境下,注定就不能有一个好的开始。直到前些日子,母亲秦老夫人在荣和堂中点醒自己,方想明白这个女儿对自己的重要意义。

这一番,顾令月前来书房,他有意好好相待。父女二人再次相对,此时方能放下了之前的厌恶心结,仔细打量这个女儿。

少女坐于屋中轮舆之上,身形瘦削,肤色如雪,唇色浅淡,一身翠绿六幅广裙逶迤修长,半身上锦绣半臂鲜艳,愈发显的少女风姿神仙风流。虽不如心爱的长女阿瑜美艳伶俐,倒也骨清神秀,犹如雪地里的一枝红梅,劲挺瘦削。惊觉在自己不经意的时间,这个女儿竟已经长大到这么大了!

“留娘,你今儿也有九岁了吧?”

“阿爷记差了一点儿,”顾令月嫣然笑道,“留儿出生在建兴九年二月,到今年,算是十岁了。”

顾鸣撺拳遮住嘴唇,咳了一声,微微尴尬,“原来你竟满十岁了,阿爷这些年事宜繁忙,竟是记差了些。”

顾令月唇边泛起笑容,“留儿这些年少陪在阿爷身边,您记差了点,也是有的。日后咱们父女常常相聚,想来阿爷定是疼留儿的。是吧?”转过身,接过瑟瑟递过来的提篮, “阿爷日日劳烦精神,留儿关心阿爷身子,特意下厨做了一笼糕点,阿爷可要……尝尝看?”

顾鸣微怔,低头见雪白托盘中摆着的淡紫色糕点,其上缀着点点芝麻痕迹,不是旁的,正是自己平日最爱用的紫龙糕,开口问道,“这紫龙糕倒是不错,这些糕点都是你亲自做的?”声音柔和。

“是啊!”顾令月道,“我听府中姑姑说阿爷爱吃紫龙糕,特意随着姑姑学着做的。阿爷,你尝尝看。”伸出双手,在顾鸣面前晃动,露出指间的累累红痕,撒娇道,“瞧瞧,我的手都被烫伤了,阿爷,你可一定要给我面子呀!”她着意撒娇,这般模样又是娇俏又是可爱。

这对父女二人,女儿希望通过示好得到阿爷的宠爱,着意撒娇讨好;阿爷则寄望通过女儿重获错失多年的风光权利,也是有意疼爱,二人彼此努力妥协,一时间竟也气象和乐。顾鸣取了一块紫龙糕,放入口中咀嚼,只觉口感绵嫩,味道不及厨娘老道,但正因如此,反是显得顾令月亲力亲为,令人更为感动。不由笑道,“留娘辛苦了!家里有那么多厨娘,哪里就需要你这个小娘子做这种事情?”

顾令月露出一丝诧异笑意,似乎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意思,随即笑道,“女儿不辛苦。”想起旧事,眼圈儿一红,“留儿从前在湖州的时候,总是想着若是有阿爷阿娘疼我,便也知足了!上苍仁慈,竟肯圆了我的美梦。这一年来,阿娘时常陪在我身边,可阿爷却很少见面,若是阿爷日后也能如阿娘一般疼我,我可就再没有遗憾了!”

顾鸣瞧着少女琉璃眸中闪耀着的孺慕期待之情,心中一动,留娘对自己这个阿爷怕也是有着敬爱之心的,只是自己素来待她严厉冷漠了些,她怕是也十分害怕,个女儿对自己也是又敬又畏吧。

这样的认知让他的心柔软起来,笑道,“傻孩子,阿爷自然是疼你这个女儿的!”

顾令月微微一怔,唤道,“阿爷!”眸子微微泛红。

“咱们父女离失多年,好容易重逢,自然当多多相处。”顾鸣豪朗的声音笑道,“阿爷知道你孝顺阿爷,只阿爷日常在书斋中也有很多事情,不如这般,日后你多往这众友斋中来,书房行走,咱们父女好生聚聚。”

“留儿自然听阿爷的。”顾令月含笑应道。

顾鸣瞧着顾令月容光焕发的笑容,面上笑容也越发舒心,叮嘱道,

“留儿,咱们父女既然重聚,阿爷也有几句话想要嘱咐你:天下至亲莫过于血脉,世人血脉又以父系最重,留娘,无论你从前过的什么日子,你的根系终究在顾家。日后读手足兄弟要相亲相爱,莫要生疏了!”

顾令月闻言面色微微一僵,勉强忍住了,低头应道,“留儿知道了!”声音柔驯。

“这方是懂事的孩子!”顾鸣抚着胡须满意道,“——其实你阿娘着实太偏激了,你大姐当初才多大年纪,如何会生出什么不好心思?”

“阿爷,这话女儿不敢苟同!”顾令月虽然有意与阿爷修好,但终究心中对父母之别自有一番定见,此时听着顾鸣越说越是过分,不由一股气闷郁在胸怀之中,听到此处终究忍不住开口,“当日女儿失踪之事,终究因着大姐之故引得所有从人旁观致使。阿娘失女痛彻心扉,若是不怪责大姐,就当怪责到阿爷身上。阿娘不忍心怪您这位夫婿,这才一心迁怒到大姐身上。阿爷莫非是宁愿阿娘当日怪到你头上,也要为大姐辩解么?”

顾鸣心中志得意满,只当做将女儿全权训服,不意顾令月竟敢反驳自己的话语。不由气怒,斥声道,“放肆,胡说什么?这是你为人子女应当说的话么?”

“女儿不敢苟同,”顾令月扬声冷道,“为人子女者自当孝顺,但做父母的也当处事公平,公正讲理,若是不然,又凭什么要做儿女的一心顺服?”

二人扬头,互相对视对方。书斋之中充满了僵硬气息。

片刻之后,顾鸣率先移开视线,他有求于顾令月,只得先行求和。本以为这个女儿对自己孺慕不已,定会对顺服不已,此时方发觉少女骨血之中有一种耿介之气。只得开口道,“是阿爷说话莽撞了,你别计较。”

顾令月心里也盼着父女和顺,见顾鸣服软,便低头局促一笑,“阿爷说哪里的话?留娘也有不是的地方。”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一时之间,父女二人心中俱都觉出一种不足来,只是二人心中都彼此有所求,方勉强忍住了自己的脾气。表面平和,内里却蕴藏着一丝伏笔。

暮色低垂,众友斋中,顾鸣坐在榻上中长吁短叹,眉宇间有悒悒之色。他延请的幕僚何坤拱手,“东翁不知有何烦难之处?不妨说出一议,许是小人等有法子为您分忧呢?”

“先生客气了。”顾鸣客气道,“国公府的状况您是知道的,顾某不受宫中看重,所幸膝下有小女留娘,颇得二圣宠幸,许是日后顾家重振就要落在这个女儿身上。留娘对我这个阿爷颇有孺慕之心,只是对姨娘苏氏所出的姐弟似乎颇有心结,我担忧家中不睦,不知先生可有法子教我?”

何坤心中道,“苏氏所出子女不过庶出,却得你一心偏纵,怕是要捧到小娘子头上方算满意。似你这般偏心到了咯吱窝里,小娘子就是有再好的脾气,怕也没法子忍下来啊。”只是终究顾念宾主之情,不肯明出谏言,笑着建议道,“东翁说的是。只是小娘子幼年多舛,心性敏感,东翁若是明显偏着大娘子和小郎君,小娘子多半便会觉得东翁偏心,愈发乖僻,怕是东翁所希的就愈发渺茫了!”

顾鸣闻言叹道,“留娘实在是太多疑了,其实我对他们姐弟,都是一般的慈心的!”

何坤微微一笑,“其实小郎君心性纯善,东翁若令小娘子和小郎君日常相处,小娘子自会喜欢小郎君,日后照拂一二也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