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阿顾点头应了,乖巧的任丫头红玉为自己披了一件樱草黄衫子。
“留儿,今儿个在乐游原玩的怎么样?”
“挺好了,”阿顾脸上扬起笑意,“姚家的阿萝的几个朋友都是好性子,我和她们挺交好的。先斗了草,后来又去镜子湖旁看了一场精彩的马球赛,”顿了片刻,犹豫道,“阿娘,我今儿……遇到了一个人,是齐王府的平乐郡主。”
公主本含笑的听着阿顾的话,听到平乐郡主,不由怔了怔,面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陷入复杂情绪。
阿顾挨着公主的衣襟,扬头问道,“阿娘,这位平乐郡主也是我的表姐么?为什么我在宫中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她?”
公主回过神来,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道,“这位郡主确实是你的亲表姐——她的阿爷齐王是先帝和我的兄弟,因着身子骨不好,这些年一直闭门在家中休养,少出现在人前,平乐的身子也随了他阿爷,也一直在家中调养!”
平乐郡主身子不好?
阿顾想着今日在乐游原上,姬景淳单弓射大雁,在马场上挥杆击球的英姿,不由的面色十分古怪。应该说姬景淳身手矫健过人吧?而有着这样矫健身手的平乐郡主,实在不像是身体虚弱的模样。
她不由觑了公主一眼,平乐郡主身后必有一些隐情,阿娘这样说,大约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一些事情吧!
不过她并不是好奇心急切迫切的,平乐郡主既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的事情自然会有旁人说起。她顿了片刻,低头一笑。
转眼间数日过去,长安城风和日丽,春日的阳光照在公主府中,玉溪蜿蜒流过,两岸的樱花缀在枝头云蒸霞蔚,樱花花色繁盛鲜美,却是一种只有很短的花期的花,此时已经过了开的最盛的时候,大片大片的樱花从枝头落下,坠入其下玉溪溪水中,将溪水上铺了一层蘼芜的绯色,浩浩荡荡的沿着溪渠朝瀛池流去。静谧繁美。
阿顾命人将书房中的画案和各色作画用具搬到玉溪边,对着这样繁盛蘼芜的景色,打算做一幅《流水落花图》。
自当日乐游原归来之后,那一场马球赛就如同一张色泽分明的画像在心中鲜活的盘桓。阿顾心中有一种渴念,想要画一幅《马球图》,将当日春日明媚、众人驰马击秋的英姿记绘在绢纸上。只是马球赛人数众多,彼此间追逐抢夺马球又是极具动感的动态,绘制难度很高,自己此时画力尚浅,想要在心中构图,一时之间却无从着手。这些日子,卫大家和凤仙源都说过了,绘画之中,山水、花鸟、人物三路,属人物图最难,如马球这种多人群像动态图,更是集难度之大成。自己刚刚随师父入门,若勉强动手去画,多半是画不好的话,倒不如先摞开手去,多画一画静态景物图,待到画技提高到一定程度,再来尝试这幅《马球图》。
面前的樱花逐水流静景,繁盛鲜美,让人心折。阿顾这些日子已经描摹了很多静物,白描手法练习了不少,今日想第一次尝试全景作画。尽心完成先前的《流水落花图》。
这幅《流水落花图》先前已经完成了一部分,玉溪两岸的樱花已经绘画大半,她绘着朱栏画凤桥,待到停下手来,见一栏长桥横跨蜿蜒流水之上,不由满意一笑。
“娘子,”小丫头钿儿此时过了朱栏画凤桥,屈膝朝阿顾行了个礼,禀报道,“有一位凤娘子,自称是你的师姐,在府门外求见。”
阿顾愕然,“凤师姐!”
自那日在丹青阁初遇之后,后来在学士府,阿顾又和凤仙源见过几次,彼此之间结下了极好的交情。自己也曾开口邀约凤仙源上家门访玩,凤仙源当时也笑着应了,只是没有想到她今日就直接上门了。
“还不快请我师姐进府。”她连忙吩咐道。
阿顾回屋子换了一件待客的春裳,鹅黄色恒春罗对襟小衫,着了一条间色碧笼长裙,深深浅浅的碧色相邻旋转,腰间系了一根墨绿色的腰带,清新窈窕。出了春苑,甫过了朱栏画凤桥,正逢着凤仙源被小丫头领进来,面上露出笑意,“凤师姐。”
“阿顾妹妹。”凤仙源朝阿顾施了一礼,面上神情沉如水,勉强露出一丝笑意,“今日冒昧上门,实在是打扰了!”比阿顾大了数岁的凤仙源,此时已经有凤仙源头上梳着弯月髻,插着一根素面银篦,身上的松黄绫衫,六幅鹅黄高腰襦裙,映衬的她的胸已经发育的十分的好,披着草绿披帛,虽然是半旧家常衣裳,也衬的身姿袅袅娜娜,清美逼人。
“凤师姐,你太客气了,”阿顾扑哧一声笑道,“论起来你是贵客,你什么时候来,我都欢喜着的。”
凤仙源也知道,在上流社会里,登门造访是需要先投帖子的。只是自己一是家境贫寒,交际往来人家并不用这一套,若强要效仿也不过是东施效颦,二来此次拜访本也是临时起意,借着她和阿顾从前约定过的话语便上了门,此时见阿顾面上神色自然,不像是因为自己突然到访而不喜的样子,不由在心中松了一口气,笑着问道,“公主可在府上?我是晚辈,既然来访阿顾你,自当先拜见府中的长辈。”
“在的。”阿顾点头道。
她转头吩咐跟在身边伺候的小丫头照儿,“你去端静居禀一声阿娘,说凤师姐过来造访,我一会儿便领着师姐过去拜见。”
照儿屈膝应了一声“是”,转身朝着正院去了。
丹阳公主听说阿顾的好友来访,微微吃惊,她心中将女儿阿顾看的极重,对于阿顾的朋友自然便爱屋及乌看重,虽然凤仙源不过是个小小民女,但既然是阿顾的朋友,她便很是给面子,特意坐在端静居的次间中,等候凤仙源拜见。
阿顾从打起帘子的门中进来,盈盈笑道,“阿娘。”
凤仙源随着阿顾进来,只见端静居中摆设端华,却不见琳琅满目咄咄逼人的华丽,一切陈设都有一种静默的美丽。上首罗汉床座上,一个贵妇人端坐在其中,一身棕红色大袖衫,梳着端丽的高髻,虽然面容并不十分出色,却有着十分温煦的气质,知道这一位便是丹阳公主了,端端正正的朝公主道了一个万福,恭谨道,“民女凤仙源,见过大长公主,公主万福。”
公主眸子含笑,道,“起来吧!”打量着凤仙源,“这位就是我家留儿的师姐了?
凤仙源微笑着道,“民女不过忝着早在卫大家门下学了几年画,当不得顾娘子一声师姐,不过和顾娘子也算有些交情,从前和顾娘子有过彼此拜访的约定,因此今日这才上门践约。”
公主问道,“你父亲是?”
凤仙源垂头默然片刻,方低低道,“家父故秘书省校书郎凤举,已经去世多年了。”
公主微微愕然,道,“我竟不知。”带着微微歉意。
“没关系,”凤仙源抬起头来,面上的笑容十分疏落洒脱, “我虽然已经没有了父母,但只要想着阿爷阿娘在世的时候对我的疼爱,心里便十分欢喜,也不觉的难过。” 捻着洗的发白的衣带,“我如今随着叔叔婶婶居住,叔叔婶婶待我亦是极好!”
公主目光在她执在手中的衣带上凝了凝,顿了片刻,转身吩咐“伽兰。”
伽兰会意,上前一步,将一个蹙金荷包递给凤仙源,笑着道,“初次见面,这是公主给凤娘子您的见面礼。”
那蹙金荷包乃是上好的湖罗所制,上面用蹙金的金线绣制花纹,金光灿灿,十分华丽。凤仙源接了,掖到袖子里,也不看究竟,朝着公主再拜道,“多谢公主。”
“阿娘,”阿顾扬声道,“我带着凤师姐到春苑里坐坐去。”
“好,”公主点了点头,吩咐道,“我这儿没你们年轻女孩儿喜欢的,留儿,你领着阿凤去吧,让姑姑丫头们好生招待,莫要怠慢了娇客。”
阿顾笑道,“女儿告退。”
出了端静居,凤仙源的拘谨便放开了不少,从端静居正院进了园子,望着园子中的灿烂春色,不由赞道,“阿顾,你府上的园子可真美,处处可堪入画。”
“嗯,我也这么觉得。”阿顾吟吟点头,“其实我小姨的惜园比这园子大上很多,园子里的奇花异草,亭台楼阁也胜过我家。可我还是更喜欢自己家的园子,总觉得小巧玲珑,可有人情味道,精致可爱。我今日画了一副《流水落花图》,师姐不妨帮我看看。”
“所谓绘画,三分看的是基础功夫,倒有七分看的是灵性天赋。”凤仙源看了阿顾的《流水落花图》,不由赞道,“阿顾果然在绘画上极有灵性,这幅《流水落花图》是构图天然,已经极具美感,只是终究练手少了,基本功还有所欠缺。但已经有了意境,堪为一副佳作。”
阿顾面上欣喜道,“真的,师姐不是胡乱夸我吧?”
凤仙源看着面前带着一丝天真的女孩,不由失笑,“这是你的第一幅全景构图画,能画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论起来,我当年初始学画,最开始的画的图还没有这个强你。我说话从来一是一,二是二,从不乱夸人。”顿了顿,“阿顾可曾考虑过起一个名号?”
“名号?”阿顾疑惑道。
“嗯,”凤仙源道,“就比如师傅的名号是清微散人,你可以取一个,然后刻成章,以后盖在自己的画作上。既是画师身份的象征,也算的上是一点雅趣。我前些年闲来无事,为自己取了一个号,唤作陌安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