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到声先至,慕君眼睛一亮,这个转音分明是戏腔的模子,在新地球,除了她亲自指点的慕颜,还没听过其他人唱过戏腔,女孩的这一嗓子,倒是比慕颜还正宗。
中原不愧是历史最悠久的地方,连一间普普通通的宅子都藏龙卧虎,倒暗自警醒慕君,不可小瞧天下人。
只见屏风后转出一个身量还小,眉眼却大气的小姑娘,她迈着台步,在大堂上转了一圈,一甩虚无的袖子,娇俏地福下身来,“爷~爷~~”
凌老脸上挂不住了,“客人在呢,别玩了。”
小姑娘嘟着嘴,直起身来,嘟囔一句,“我才不是玩呢,”转脸对两人笑道,“两位好啊!咦,还有个小客~人~!”她说话的语句都不自觉地带着戏腔的转音,蹲下身来,“小客人,你好啊。”
小男孩腼腆地笑笑,“你好。”
小姑娘站起身来,清脆的声音在大厅回荡,“你们好,我是爷爷的孙女,我叫凌岚!本来我想叫凌木兰的!可惜爷爷不答应,只好取了个谐音。”
木兰,花木兰?慕君一怔,花木兰?
又说了几句,凌老的儿子女儿都回来了,他们见到远客也很高兴,杀猪宰羊且不提,这夜,慕君住进后宅的客房里,她把玩着天网玉符,想起白天在凌岚房间看到的老旧戏服,沉思下来。
那个小姑娘,一提到唱戏就格外激动,吐露了好些爷爷让她不该说的话。
凌家如今十分落魄,在中原大小家族中的排名越来越下滑,这个排名决定家族的地位,也决定着他们能从官方分到多少物资,凌老的大儿子去中原城闯荡,二儿子失踪了几年,三儿子没什么大本事,跟着冒险者们混口饭吃,这也就罢了,但他们有一个仇敌家族,也不算仇敌,就互看不顺眼,那个家族一年一年往上爬,凌家一年一年往下降,如今更是大大咧咧地提出要凌岚去他们家族当奴婢。
凌岚也是因为凌家的内忧外患,才从古书中找到戏曲的概念,想要将它们重现于世。手握历史悠久的戏曲,他们或许能挣出一线生机。
可惜,她的构想很好,但她演示的戏曲,离成熟还差很远。张老大概也看出来了,所以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第81章 下定决心
戏曲从先秦发源,到唐朝逐渐形成,经过几千年的发展成熟,戏曲慢慢形成京剧、评剧、豫剧、越剧、黄梅戏五大剧种,而豫剧起源地就在中原,人家一代又一代完善的剧种,仅凭书本和影像片段复原,就如以管窥豹,也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以此来看,凌家能从书本文献中找到豫剧的戏服和曲调,并还原其中一小部分,已经十分不错了。
但还不够,她心烦意乱,从床上起来,踏出房门,如水的月色流泻在庭院之中,好像积水一样澄澈,桂花树落下参差斑驳的黑影,如水草般交错舞动,她拍了拍冰凉的台阶,拢了拢墨色睡袍,席地而坐,一眼就望见桂花树梢上挂着的弯月,蝉鸣之声在空荡寂静的庭院之中格外响亮,桂花香气浮动,那一丝丝,一缕缕的甜香似乎也是金黄色的,轻轻飘来,慕君往台阶上一靠,视线所及之处除了半块屋顶,还可见漫天的星斗挂在帘幕一样的夜空上,点点滴滴,一闪一闪。
不知看了多久,木屐声趿拉趿拉,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动听,她躺在咯人的台阶上,略偏一偏头,只见道长顶着一片皎洁的月光,从抄手游廊的那间房子朝她走来,他明显已经洗漱完毕,黑发散在身后还有湿意,举手投足好像走在自己家的庭院里,适意而安恬,月光好似柔和了他的棱角,让他不再像白天那样生人勿近。
见她看过来,他立在银色的月光之中,好像笼着轻纱的梦,朝她微微一笑。
“你也在这里吗?”
他清冷淡漠的声音回荡在庭院之中。
慕君下意识地回了一个浅笑。
他静静地坐在慕君身旁的抄手游廊上,一坐一躺,半晌,他调整一下坐姿,黑发如瀑般在他胸前落下一片,面对慕君,轻声说,“我联系了顾卿几人。”
他的声音与这幽静的夜晚格外相配,慕君不禁顺着他的话语问,“他们怎么样了?”
“没事,”他顿了一下,轻叹一声,“安璇她,已经被安葬了。”
慕君转头望向天空,漫天星星一闪一闪,虽然她与安璇并非好友,但毕竟同行一段路,看着活蹦乱跳的人永远地躺在那里,心头涌上的除了对生命无常的感叹,还有对自己前路未卜的凄凉。
这个世界太过危险,谁知道下一秒死的会是谁呢?
“你刚才在想什么?”他转过身去,面对月光下的庭院,淡淡地转移话题。
慕君想起了凌岚房中的戏服,想起凌岚唱戏时眼中闪过的快活光芒,想起了当她还是莉莉安时,当她还没有进入歌剧领域前,那段肆意玩乐,无所畏惧的时光。
“历史的车轮就在我眼前,”不知不觉中,她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话,“只要我轻轻一推,就能让它往前加速行驶。但是,这对卷入其中的人,真的好吗?”
他听后,反而露出浅浅的笑意,耐心地,好像对他的小徒弟解释一般,“生命太过短暂,为何不发挥自己最大的价值呢?卷入其中的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的子孙会感谢你的。”
会吗?慕君想起因为一个混声而惊动的歌修协会,想起帝都音乐学院那些年轻的脸孔,想起凌岚坚持的模样,“你说得对,”慕君抬手,遮住了那半边屋顶,“女孩子总会想太多。”
有时候,是该抛弃顾虑,活得痛快一点,反正这一世就像捡来的一样,无论什么时候死,都活得够本了。
“谢谢你,”她停住话头,突然想起,自己都是道长道长地叫他,忘记他的道号是什么了。
“拂衣。”
“谢谢你,拂衣。”
第二天,慕君很晚起床,当她从自己屋子里来到客厅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冒险者小队几人已经聚齐了,看他们容光焕发的样子,似乎还洗了个澡,用了早餐。
“你也起得太晚了吧,”陆宣推了推金边眼镜,完全不符合他狡诈如狐外表地肆意吐槽,“我们都快吃午餐了你才起床,怎么丛林里就没看到你起床那么迟?果然没有危险都不戒备了是不是?我就知道…”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说很多话,”坐在他身边的顾卿动了动唇,将声音压成一束传入慕君耳中,“当他耳边风就行了,别介意。”
慕君反而走到陆宣身边,围着他打量一圈,哼了一声,自己落座,等待午餐。
陆宣被她这一动作弄得呆了一下,紧接着反应过来她在挑衅自己,“你居然!你!”陆宣半晌没蹦出几个字来,也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水汐芷掩口偷笑,顾卿低头微勾唇角,方实摸摸后脑勺,乖乖坐在餐桌旁,这一刻,似乎安璇死亡带来的压抑与阴影,如影子见光般烟消云散。
热闹地吃完午饭,顾卿一行人向凌老辞行,凌老几次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慕君与道长对视一眼,径直开口问,“凌老,如果我们能帮上什么忙,请一定要告诉我们。”
凌老老脸一红,踌躇着低下声去,倒是躲在旁边屏风外偷听的小丫头凌岚按捺不住,一个虎步窜出来,对自己爷爷说,“爷爷!你不说,我说!”
虽然这么说,但当她面对顾卿那冷冰冰的剑意,还是退缩了一下,才昂首挺胸地闭上眼睛吼道,“我想跟着你们去中原!”
咦?慕君有些诧异,不过转念一想,也只有这一点能求到他们身上。
“有何不可。”顾卿问也没问一声她去中原干嘛,就向凌老点了点头,起身便往门外走去。
凌岚一愣,惊喜地叫道,“等等我!等等我!我去拿行李!”
开封离并州不远,路程也没有城与城之间那么危险,顾卿的答应在他们意料之中,他们也不是喜欢欠人情的人,能趁此机会把人情还掉,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