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再次回到餐桌前,又要了一箱啤酒,这俩货还真是酒仙,一般人早就喝倒好几个来回了,但这俩人都快喝醒酒了。只是都觉得有点累,然后在餐桌前都开始盘腿坐在椅子上,叼着烟,像两个地主在划分土地一样。干了一瓶啤酒,于小山说:“有个牛逼人曾经说过,酒是这样的,在它强大的作用下你会模糊一切对人世间的看法,原本恐惧的,现在无畏了;原本深爱的,暂时忘记了;原本痛恨的,感觉疏离了;而原本陌生的,会在酒分子怂恿下变的朦朦胧胧,相识已久。”孟串儿张牙舞爪地哈哈笑着:“什么牛逼人,嗯?不对,是挺牛逼的,这不是我书里写吗?我说咋这么耳熟,其实我们也不是原本陌生,相识已久,跟原来的笔友差不多,而且咱俩是一人写好几本书来交流。”
天色昏黄,见亮,深沉如水,即将来到的黎明就要破晓而出。他们喝着,看着,等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穿这世间,两个滔滔不绝的人开始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味道,像战士从家里的床上苏醒,要收拾行囊奔赴战场;像巧克力味道的百利甜混上白牡丹花蕊深处的若即若离的散香;像是回到高三的偷偷睡觉又醒来的阳光明媚的教室,黑板上还写着你不搞不懂的方程式解法;又像是背过身不忍转面却不得不面对的,别离。
其实也谈不上别离,因为两本书,结下了一顿酒的缘分,恰巧这顿酒喝得痛快,又恰巧两个人聊得比较深,又恰巧两个人对所有事情的看法都能高度的相似,哪有那么多恰巧?无论当时两个人承不承认,但那时的心动已经埋藏在了他们的血液当中了,无论是不是命中注定,但一切的走向在此时已经初现了路线,不用导航,他们的人生也会按此而行。
世界回归烟火,你可以想象街道重回嘈杂,人群复而丰满涌入,轨道日复一日不会因为昨日的车轮停止今天的道路,从时间偷了一个缝隙成全了两个人肆无忌惮的挥洒,只是停不下来的脚步让人觉得伤感莫名。
孟串儿说:“天亮了,这时候的感觉特别不好,会让我想起曾经很多个无眠、痛苦、折磨的夜晚。”
于小山说:“我明白,那种瞪着眼睛等天亮的感觉、让人绝望。但这个夜晚,我们也是瞪着眼睛,光明悄然而至,却一切静好,这话有点儿像我们彼此用过的书名一样,挺矫情的,但却无比恰当。”
孟串儿接着说:“于小山,既然都矫情了,有一句话更矫情的话特别想说,你能让我说吗?”
于小山笑笑说:“我们都矫情一晚上了,还tm差一句吗?必须说!”
“这些年,我们像走丢了的两个人,今日遇见。不知道此生还会不会有机会像这样的夜晚一样、肆无忌惮的喝着酒聊着天。”
“操!这正是我想说的。那就这样,如此江湖,侠义相照,咱俩就傻比呵呵的定个约定,这辈子都别再走丢了,无论人在哪,在干什么,在谁身边,只要没死,就都别忘了言语一声,我在!行吗?”
“好!就这定死了,我们都不走丢。”想了想,孟串儿又问了一句:“至少我肯定不会丢,要是你丢了呢?”
于小山盯着她,然后收起笑脸很认真地说:“我丢了?那么你让我滚我就滚回来。”
孟串儿不再疑他,不知道为啥,特别相信他所说的所有的话,包括这句虚无缥缈的“我们不走丢”。
“最后一杯酒,敬过往,敬遇见,敬两本书,敬终将到来的黎明,也敬不再搁置的理想。”
“未来怎么来,无所谓。这一杯敬人生,敬彼此,敬以后。”
两个酒瓶子碰在一起,一声脆响惊醒了每一个沉寂在这个夜晚里的人们,明天怎么样,他都无法预料,但于此时他们心里的阴霾中一缕阳光破尘而入,那是对未来和美好的一种憧憬和渴望,无论如何,他们都即将奔去。
第15章 启程前的障碍:慈母老太太和二傻子熊样儿
“我不同意!”
孟串儿她老妈把筷子往桌子上狠狠地一拍,吓得孟串儿她老爸端着一盅二锅头正要细品的手猛地一哆嗦,没等喝,全撒干净了——心脏不太好的老爸被老妈规定每天只能三盅酒,就是那种一口盅的盅,今儿这三分之一的口粮没有了,老头儿有点郁闷,瞄了老伴儿一样,后者正虎视眈眈地瞪着孟串儿,跟要吃了她一样,整得老爷子进退维谷,只能装聋。
这个反应在孟串儿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很平静,要是老太太平静地跟她说,行,你去吧!妈妈支持你。那得把孟串儿吓死,必须拉着她老妈去医院做一个全面的检查。所以现在的局面是她完全能够接受的,就是得动点心思,慢慢来,毕竟老人年龄大了,也不好什么事儿都拧着来,不好像小时候一样,我管你同不同意,老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有招你想去。
现在她要跟之前那样再来一下,她老妈真能死给她看,所以她得小心又谨慎。幸好还有他家老爷子跟她站在一条战线上,她老爸也不是支持他,只是他更了解他女儿的脾气,只要是孟串儿确定必须要做的事儿,谁的反对都没用,她老妈无论怎么闹最后的结果都一样,这是肯定的。所以他吃着饭根本不做无谓的反抗,夹了一筷子西红柿鸡蛋偷偷拿袖子擦了擦刚才撒的那盅酒,又悄么声地倒上一杯,没吱声。
孟串儿眼尖——也为着打岔:“妈我爸又倒了一盅,这第二盅了啊!”
老头儿一翻白眼:“这败家孩子……”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闺女要去送命了你能不能管一管。”老太太一生气,看啥都是错。
“啥叫送命啊?那么多同行在那做战地记者,有几个送命的?”孟串儿淡淡地回了一句。
“南斯拉夫那个……”
“妈!南斯拉夫大使馆被炸都多少年了,现在中国的地位跟那时候也不一样了,对自家记者的保护也不一样,做我们这行的,有哪个不想为自己终极理想做努力的,我最多再为这个职业拼两年,两年之后您就是让我再跑,我都跑不动了。前些年也没什么追求,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职业梦想,您别让我这辈子活得有啥遗憾,行吗?”
老太太气得拿筷子狠狠扇了孟串儿胳膊肘子一下:“我看你是想让我这辈子有遗憾!我生你不是为了让你随时准备牺牲的!”
“谁说我要牺牲了!生命多重要啊!尤其是您给我的这条命,我怎么会随随便便送掉呢!并且我去那里可以更真切的感受到生命的重要,从而更加珍惜。我是太渴望能轰轰烈烈地活着,太渴望能记录和感受也许别人一辈子都感受不到的东西了。同时,说句矫情的话,我很热爱我的职业,我不愿意一直这么憋了巴屈、平平淡淡的,我想在有生之年能为这个职业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个是我的决定。妈,请您尊重我自己的选择。”
孟串儿跟老太太之间很少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话,一般都跟个皮猴子似的嬉皮笑脸地调侃,难得这么郑重其事,气氛就被搞得十分压抑。
之前孟串儿应对他老妈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太极,四两拨千斤,什么事儿都旁敲侧击循序渐进一点点的把老太太带沟里去。第二种就是真刀对真枪摆在明面上对战,甭管输赢,结局已定,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要不然你就整死我。
当年孟串儿要去当演员她老妈也是死活不同意,什么演艺圈有多么多么乱,都是些什么潜规则,都不正经,负面教材一大堆。孟串儿当然得跟她玩太极,先摆一堆正面材料,谁谁谁学霸演戏、谁谁谁表演艺术家多么多么正派、谁谁谁从来没有一点绯闻……说得她老妈思想都有些转变了。
结果就在这时她老妈特别喜欢的主持人出了绯闻,就是那个中国代表性的声音,孟串儿也是手贱有天吃饭时找到一段绯闻女主角爆料的录音,放出来就听到一个磁性的声音跟播动物世界一样说“你那小x也挺紧的……”孟串赶紧关了,但她老妈已经听到了,所以立马翻脸,就是不同意孟串儿去演戏。没办法了,孟串儿只能用第二种方法,不同意我也去,连家我都不回了,你能怎么地,结果僵持了不到俩月她老妈就缴枪了。
不过这人啊,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重视身边人,年少的时候特别讨厌父母的唠叨,岁月磨砺之后才觉每句细碎的唠叨和管制的背后都是异于其他人的牵挂。
但此时这对母女还是僵持着,谁也不肯相让。许久,老太太不知道触动了哪根情绪神经,开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姑娘啊,妈妈多希望你像小时候一样,幼儿园去接你的时候给你买个棉花糖你就能高兴半天,周末的时候带你去小公园玩你就会满足得不得了,现在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我都说不听了,说什么你都不往心里去,你妈也不是想阻挡你的事业追求和梦想,可是……可是这当妈的心总是希望你能健康平安,平平淡淡的就好了,不求别的,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孟串儿一看这个鼻子一酸也受不了了,眼眶子马上也跟着热了起来,其实平日里她这个女儿没少让爹妈跟着操心,上高中时候打仗,让爹妈擦屁股的事儿多了去了。前些年他老爹也没少揍她,后来也懒得揍了,因为揍不揍都一样改变不了什么,而且嘴还硬从来都打不服。
五岁那年,有一次她爸要带她去公园,她嫌她爸穿鞋的动作太慢了,一伸手就她爸的眼镜给摔了,把他爸气得公园也不去了,拎过来就是一顿胖揍,边揍边问她“错没错?服不服?”小孟串儿一边被揍一边瞪着眼睛冲她爸大喊:“不服!就是不服!”这一句接一句的不服,气得她老爸的巴掌一下比一下狠,后来把孟串儿打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但就这样还是不肯低头,他爸问她:“错没错?”她都说不出来了,还是拼命的摇着头,再打就打死了这可是亲闺女。老爷子后来跟老太太说,这个b 崽子,不知道像谁,就没见过这样的丫头,太有主意太倔了。
想起这些往事让孟串儿特别唏嘘,她竟不忍再开口跟她老妈继续说下去了。她爹终于在默默扒拉两碗饭,偷喝了好几盅酒之后开了口:“这事缓缓再说吧,孩子大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还有我陪着呢。”说罢老爷子冲孟串儿使了个眼色,后者赶紧了然地点点头,把筷子递给老太太:“妈,先吃饭吧,这事先不提了。”
“不是不提,是想都别想,我不是岳飞他妈,我没那个胸怀,我做不到送你去战场。让别人精忠报国去吧,我只想我女儿在我身边……呜呜呜……”
“好好好,在你身边,不想不想了,乖哈。”孟串儿轻拍她的肩膀安抚着。
入夜,老太太睡觉早,8点来钟就睡了,孟串儿暂时没有回自己的小房子,在她爸的书房里,爷俩儿一人点了一支烟。老爷子深沉的说:“我不是支持你,但是要想让你妈同意,直接说肯定不行,你试着从侧面的角度去渗透渗透,在这一点上你比我有经验。另外,让你们领导也找找你妈做做思想工作,大帽子给扣上,再强调各种安全保障,兴许有一线希望,她能同意。但是姑娘,你爹也是你亲爹,就你一个女儿,也……也是会担心的,你知道吗。之所以这样跟你说,是不像你这辈子活得有任何遗憾。”孟串儿点点头抱了一下他老爸,她知道这是父亲作为一个男人所能表达的极限了。
接下来的日子孟串儿有意无意地把一些阿富汗现状的视频给老太太看,那些失去亲人的平民的眼泪,随时有可能变成废墟的街道,被管制的妇女,还有触目惊心的饿得皮包骨一样的孩子们,每次都把老太太看得眼泪汪汪。老太太的性格孟串儿最了解,表面凶悍实际上跟林黛玉差不多,还特别善良。十年之后澳大利亚烧了好几个月的山火,她妈看考拉被烧焦鼻子的照片能哭一晚上:“小考拉太可怜了……”
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孟串儿并没有直接重提去阿富汗的事,而是给老太太看了一张世界著名的普利策摄影奖的照片——《饥饿的苏丹》,照片上是一个苏丹女童,即将饿毙跪倒在地,而兀鹰正在女孩后方不远处,虎视眈眈,等候猎食女孩的画面。众所周知,摄影师凯文·卡特此后留下一句遗言:“对不起,生活的痛苦远超过快乐。”然后自杀了,不过这段肯定不能让老太太知道,所以让她选择性地略过去了。
她只是对老太太说:“这个世界还有你不知道的角落里正在发生着这样的惨剧,看似残忍的照片公布于世之后引起全世界对苏丹连年内乱的重视,记者的作用有时候抵得过千军万马,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加速或扭转历史的车轮,记录和公开意味着有可能避免更多的孩子遭受战乱的痛苦,而我记得从小我妈就教育过我,人活着得有理想,得明白自个儿为啥活着,价值在哪?我正是一步一步受你影响成长到今天,我的血液里流动着的每滴热血都是你赐予我的,如今我也希望你可以支持我,虽然我理解,这非常难。但你的支持,会是我强大的后盾,能让我坚强,也能保护我的安全。”
孟串儿的兄长们在劝说几轮未果之后纷纷加入“倒戈”孟串儿妈妈的战场,全面详细地介绍了安保措施,驻地荣耀,后勤保障包括曾经做过战地记者的加一轮现身说法,就这么着,也磨了一个多月。
孟串儿走的那天,天气特别好,蓝天白云微风,谁也没让送,她即将如愿以偿地奔赴一个战场,带着使命和责任,带着长久以来辗转反复的夙愿,带着终于为了理想跟命运抗衡的勇气,这种感觉特别好,人生如酒,活出了自己的味道,且醉且酌且狂且傲,去阿富汗即将面对什么,说到底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准备,不过是想明白了,到时候胆儿大心细点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死不了回来再跪地上赎罪、忏悔加祈祷。
她走之前还料理了一个人,就是那个熊样儿。那天她很郑重其事的把熊样儿约出来,然后说了他她即将去阿富汗的事儿,并且语重心长的说:“熊哥哥,你吧!除了墨迹点儿,是个好人,也算踏实,只不过我这种姑娘着实不适合你。你要是聪明一点儿,早就应该感觉到了,可惜你不属于聪明的那一类,但这也只能怪我,我这种人就是想法都在天上飘着,活得太虚,而且很明显你搂不住我,如果你死犟硬搂,那只能有一个下场,就是被我带天上去,然后摔死,那样结局会很惨。我没事,我摔习惯了,所以一次比一次抗摔,以至于总往上面跑。真干不了你想的那些事儿,什么帮你还房贷,伺候你,伺候你爸,天天给你们做饭吃,我要真做了,你要不怕毒死敢吃那算你们牛逼。但不代表我干不了,别人也干不了,我相信肯定有人能干,而且能干得很好,还心甘情愿愿意干。所以你赶紧去找那个人,也许她就在不远处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