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姑娘真是为人直率!”
“对,就是直率!”前面说话之人一时词穷,如今听到有人准确表达他意思,兴奋之下他大声喊出来,连带着扭过头。
“恩怨分明,心里有怨便说出来,胡家姑娘果然直……沈老爷?”
最后三个字惊醒了沉浸在对阿瑶赞美中的台下众人,如暗中有千万条线牵引着般,他们从四面八方扭头,目光齐刷刷地定格在流水席后、码头旁那位秃顶中年人头上。
高台上离得较远,但穿过人群,胡九龄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多年对头。
“金山兄。”
迈步走向栏杆,路过潘知州时他缓下来,拱手作揖做足恭敬姿态。细微处的周到让潘成栋更为满意,胡家姑娘成了她师妹,按常理来说胡老爷比他高一辈。若是寻常人,靠着这层关系,即便不拿腔拿调,言行间也会不自觉露出些轻慢。更有甚者,比如他手中抓着的沈家姑娘,还没等见礼便已经扯着师傅名号害人、更是试图跟他攀扯关系。
他不是踩低捧高之人,条件允许他不介意给相熟之人行些方便。可前提是他乐意,那些对他只有利用之心,狗皮膏药般黏上来的,别怪他狠狠甩出去。
这样想着潘成栋点头回礼,而后随意将手中沈墨慈如块破布般甩出去。在地上滚两圈后,她恰好落到玄衣少年边上。少年脚微微动下,以几乎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幅度,将她踢到了跪伏在地痛声大哭的宋钦文身边。
继前一脚两人被串糖葫芦后,这次相携而来的宋沈两人再次凑作堆。
“滚开。”宋钦文嫌恶地挥开她,当日他怎会看上这么个虚伪的人。
“钦文……”
沈墨慈大惊,面上楚楚可怜,心里却恨到了极致。她早已买通宋氏奶娘,突破胡家防守本是十拿九稳。若不是带上他个拖后腿的,她也不至于耽误工夫,未能及时发现贴身大丫鬟的反常。
枉她还高看他一眼,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
楚楚可怜的沈墨慈让宋钦文下意识地心软,可下一刻,当他看到围栏旁站着的潘知州与姑父一家时,理智重新回笼。正当那点心软快要化为齑粉时,玄衣少年自两人身边走过,皂靴狠狠地踩上阿慈青葱般的食指。
“啊!钦文……”
剧痛之下沈墨慈眼中盈满泪水,配合着她天生的长相,真是我见犹怜,能让天下多数七尺男儿生生折腰。
宋钦文也不例外,他本就对沈墨慈有些朦胧的心思。好几年的感情累积起来,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彻底消除。抬头狠瞪过去,四目相对间,玄衣少年扬起恶劣的笑容、眼神如看蝼蚁般蔑视。
岂有此理!
他对姑父一家有愧,可却没亏欠玄衣少年。可他欺人在先不说,还……那般神色。
心潮欺负,酝酿好情绪抬起头,涕泪交织的脸上涨红的眼刚想瞪回去,却只看到少年走向围栏的背影。
这……
“钦文,算了,此刻不宜再闹出事。”捂住红肿如萝卜的十指,沈墨慈露出坚强的笑容,抽抽鼻子柔声劝着。
阿慈她……纵算有千般不是,可也不能掩盖过往那些好。在他最失意的时候,只有她冒天下之大不韪陪在他身边。因众人耻笑而几乎荡然无存的男儿颜面重新回来,属于读书人的自尊心也在重新树立。
“阿慈,多亏还有你。”他满脸感激。
“也是我拖累了你,钦文,日后我一定会补偿你。”沈墨慈内疚道。
“不,是我的错……”
一时间两人各自忏悔,于空旷的高台上四目相对,无语凝噎。
踩完人后尚觉得不够,狠狠碾两下才走的陆景渊将后面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唇角扬起愉悦的弧度。
刚才他便察觉出宋钦文有悔意。知道那丫头的好,想浪子回头?想得美!
那丫头是他的!
再说了,上辈子他就把那丫头害得那么惨。相隔多年他仍旧清晰记得自己半路不放心,打马冲回四合院时的场景。当时赤.身果体的宋钦文也跟刚才一样,跪伏在炕上泣不成声。当时他并未立即处置两人,而是放过他们,好让他们沉浸在恐惧和悔恨中,多煎熬些时日。
没想到宋钦文是个耳根子软的,被沈墨慈软语哄几句,没几日便神色如常,没事人般投入院试中。
彼时那丫头还未出头七,尸骨未寒。
气愤之下他终于动了杀心,将两人绑来,喂药趁他们交合时从屋顶灌入石灰浆,将两人做成雕塑,让他们以最不堪的形态暴露在天下人面前。
可做完后他便后悔了,他们将那丫头害得那么惨,怎能如此轻松就死了。虽然身后名声没有了,但生前却享尽人间富贵。这辈子重来一次,他绝不能那么便宜他们。他要慢慢逗弄,直到让他们尝尽时间百味、受尽世间疾苦,再无限的悔恨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经历苦苦挣扎后,最后极其不光彩地死去。
只有这样,才能为前世那个无辜惨死的丫鬟报仇。
此刻为时尚早,就先让他们彼此相爱,为民除害。
不要再祸害他家丫头。
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眸中闪过一道冷芒,迈出最后一步走到那丫头身旁,他以半占有的姿态站到她身边,阻碍了后面看过来的视线。
开阔的高台上,两位老者、胡家全家三人连带陆景渊七人围着围栏并排站立,看向自流水席后方慢慢走过来的沈金山。
待他走进,胡九龄扬起皮笑肉不笑地笑容,微微拱手,声如洪钟:“原来还真是沈兄,隔着半个码头,大老远就看到你那比金山还锃光瓦亮的脑门。”
即便激愤如潘成栋,这会也忍不出笑出声。
站在高台前,身后是排山倒海的哄堂大笑,沈金山感觉自己犹如被扒光衣服般亮在人前。
该死的九尾老狐狸,嘴上这般不积德,难怪成了绝户人家。
心下暗骂,面上他却得堆着笑。摸摸自己光滑的脑门,他自嘲道:“胡老哥别说,我这人全身上下,还真就这脑门有点特色。”
现在叫他胡老哥?晚了!
先前他胡九龄对沈金山多有鄙视。两家皆是开绸缎庄的,同在青城有竞争关系也在情理之中,他还不至于为这点事动怒。真正让他厌恶的却是沈家行事风格,与胡家诚信经营、宁愿少赚点也要货真价实不同,沈家向来习惯投机倒把、能多赚一文绝不只要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