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早察觉出他们姐弟之间有心结,却也并不多做干涉。何况她令萧怀朔来,也是为了郗夫人所说萧怀朔不肯给如意加封一事,并不适合当着如意的面质问。便只道,“去忙吧。”
然而到底还是在门前遇见了。如意默然行礼,萧怀朔脸色绷得紧,并不肯回应。便这么一擦而过。
从宫中回来,如意便往庄七娘那里去。
她已打定了主意远行。庄七娘暂时还离不开她,她便将庄七娘带在身旁。哪怕路上随时要应对她的病情,她也一定要走。
她想,萧怀朔根本就是鬼迷心窍。十几年的姐弟之情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她留下来只会让他一直惑乱下去,不如离得远些让他冷静一段时间。实在不行,她便离开建康,再也不回来久住了。
她只是舍不下徐思。
内城的街上没什么行人,马车压在雪泞的石板路上,空旷有声。然而出朱雀航,到长干里的地界,便见栉次鳞比的棚户。这些棚户多是临时搭建起来供难民居住的,因建造时不曾吝啬材质,反而比城郊许多民居还要牢固。前夜的雪下得大,压坏了许多松竹,这一片棚户却没有倒塌。此刻避难在此处的人正忙着清理积雪,街头有人在施粥米,还有人在发放度冬的薪柴。
一时有人远远望见如意的马车,便上前来打招呼。
如意见来的是褚时英,便有些疑惑。褚时英掌管少府,处置的多是宫中事务。虽说她建这片棚户时确实同官家打了不少交道,但主要还是西州府,长干里这边儿是不归宫里管的。
褚时英便解释,“雪大天寒,陛下担心冻死人,命州府长官亲自出城巡访。又怕您这边忙不过来,就让我过来看看。”又道,“所幸并没有死伤。”
如意毕竟不是官家,就算她做的是不求回报的慈悲事,可若真在她的地盘上冻死了人,也难保不会惹上麻烦——尤其五代光已经领着流氓到她门上闹过事了,怕很有一批刁民觉着她容易讹诈。再者,这半年来她一直在风口浪尖上,御史也盯着她。
萧怀朔自私得不顾情理人伦,偏偏又连这种事都能替她想到。
如意便也不同他客套,“昨日我调拨了一批薪柴、冬衣过来。这么大的雪,想是要耽搁在路上了。眼下急用,你那边若有冗余,便分拨一些过来吧。”
褚时英忙道,“已经带来了,舵里正在清点。想来一会儿便向您回禀了。”
如意道,“哦。”
舵里也有人望见了她的车马,果然上前来回禀。如意一一确认此间事务,又叮咛“妇孺老弱可能受不得寒冷,这次就不要排队来领了。统算好了人口,挨家挨户去分发吧。顺便也看看是否有人冻坏了。回头我再让人送一批药材过来。”
一时分说完毕,忽望见个眼熟的背影蜷在远处,如意便有些走神。
褚时英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立刻了然。忙解释,“来时瞧见他倒在路边,顺路带过来哺一口粥米……要把他赶走吗 ?”
——那果然是第五让。
如意失神片刻,随即道,“……随他去吧。”
如意来到庄七娘的住处,才刚下车,便见府上厨娘在门前张望。瞧见如意便如看到救星,喜道,“您可算来了!”
如意见她形色匆忙,心下便有些不好的预感,“七娘又发作了吗?”
便急着进去。
厨娘忙追上来解释,“没。是府上来客人了。自称是您的舅母,想见一见七娘。我们说七娘病了不让见人,贵人似乎嫌我们架子太大,有些不悦。我们只好请她稍候,先去您那里请示,但您和霁雪姑娘都不在……”
如意听她推诿解释,半天说不到点子上,便问,“人还在吗?”
厨娘忙道,“在,七娘她……”
如意打断她,“见面了?”
“刚见上……”
如意心下便有些烦躁——郗夫人说来看看,大约就真的只是看一眼而已,大概连话都不屑同庄七娘多说一句。但她带着轻蔑和挑剔而来,以庄七娘眼下的状况,只怕连她一个眼神都承受不住。
如意快步穿过庭院,还没进屋,便听见屋里传来重物倒地声,随即便是卡在喉咙里的嘶叫声。屋里丫鬟惊呼,“快去请大夫来。”
门帘嫌弃,已有人飞奔出来,几乎同如意撞了满怀。
如意忙也冲进屋里去,果然见庄七娘僵硬的倒在地上,手指如枯木一般撕扯着喉咙,口中胡言乱语。郗夫人受了惊吓,目瞪口呆的立在一旁。如意顾不得招呼,忙在庄七娘身旁跪坐下来抱住她的头。她手头没有旁的物件,便匆匆用手帕包了玉佩塞入庄七娘口中,免得她咬了舌头。
庄七娘口中白沫吐了她满裙,如意亦不嫌弃。便那么守着她,直到她缓缓平静下来。
此刻大夫也已赶到了,如意便招呼人将庄七娘扶进屋里去,请大夫诊治。
她急的满身是汗,见郗夫人还在,便道,“失礼了,今日不能招待了,还请舅母先回去吧。改日我再登门致歉。”
郗夫人神情复杂,待要上前同如意说话,见她裙上秽物,反而又退了一步。道,“快去换身干净衣服吧。”
如意身心俱疲,任由下人服侍着她更衣。
换好衣服出来,正要去看望庄七娘,却见郗夫人还等在客厅了。
她不由停住了脚步。
郗夫人也已缓过神来,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脸上毫无愧疚和关切,反而带着些烦恼和不悦。
如意知道,庄七娘此刻的状况确实怨不得郗夫人。但不管怎么说,毕竟是郗夫人这次来访导致庄七娘病情发作。如意还是希望她多少流露出些在意。但郗夫人眼下的姿态,却漠然至极。
如意迟疑片刻,恰屋里大夫诊治好了出来,她便先询问庄七娘的病情。
大夫说了几句医理——依旧同以往的说辞没太大的区别,又道,“让她歇着吧,一会儿煎好药再叫醒她。”便告辞离开。
此刻郗夫人也看到了如意,如意便上前同郗夫人说话。
郗夫人欲言又止,片刻后才道,“她常如此吗?”
如意并不隐瞒,“只病发时如此。”
“你就这么陪着她。”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