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平脸上还是笑着的,但他心里却慌成一团,林菁左边身体的血因为裂口太大,一直止不住,他跟亲兵道:“速回营地叫医官来!对了,开我的箱子,把家里带来的药统统拿过来。”
林菁反而还安慰他:“我没那么脆弱,大食的弯刀使的是刀尖上的功夫,只要尽量拉开距离就行了……我没被伤着内脏,洒点止血粉就行了。”
她知道自己的伤最主要是失血问题,这种皮外伤看着可怕,却比伤到内脏好多了,因为练武容易受伤的缘故,她看过前朝太医博士巢元方的《诸病源候论》,还有《刘涓子鬼遗方》这类外伤书籍,一想到要用针线去锋肠子,还要打结……便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也是有害怕的东西的。
左平紧紧抿着唇,好久之后才道:“我当初不该答应你的。”
林菁昏沉沉的,她摸索着找到了左平的手,在上面拍了拍以示安抚,勉强扯了扯嘴角笑道:“战场刀尖无眼,怎么会有万无一失的好事?如果没那个大食人,我一定全须全尾地回来……嗯,既然有大食人在掺和,局势不明朗,你要上奏啊……”
左平嘲笑她:“流着血,操着心,你可比我这个军使还要尽心了。”
林菁特别皮实地回道:“承让承让,你打不赢的话,我这一刀可就白挨了……”
左平气笑了,他看到取药的亲兵已经带着医官返回,立刻下令:“停下,立刻搭帐篷。”
他这一动作,身边足有五十来个亲兵下马,几个来回便搭好了帐篷,他抱着林菁进去,那医官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他在右威卫的军营里有年头了,看到这一身血连眼都不眨一下,探查了一遍刀口和箭伤,便道:“得先清洗伤口,然后再缝合、敷药,你们帮她把衣服剪下来。”
左平当时就愣了:“剪什么?”
医官道:“把上半身都露出来,不然怎么缠绷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左平旁边的亲兵也有点不习惯,咽了咽口水道:“这是女人!”
“女人怎么了?”医官慢悠悠地道,“我还给马缝合过伤口呢,不想治伤就别受伤啊,不想受伤就别来军营啊,对不对?既然来了军营,就该有觉悟了吧?”
林菁强撑着坐了起来,她一边解护体皮甲一边道:“说得有理,我自己来。”
她一动,血又往外涌,看得左平眼皮一跳,他对医官道:“把药箱留下,你们都出去。”
医官也不乐意给女人看病,万一被赖上可就没完没了,左平的话正中他下怀,立刻打开药箱把该用的工具准备好,然后便出了帐篷。
左平的亲兵自不用说,心里都有点明白怎么回事,在外面把帐篷围了个水泄不通,把潘良他们拦在了外面。
林菁也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她再不敢动作,看着左平把剪刀、烈酒、针线放在托盘上,又从亲兵取来的药箱里拿出两罐瓷瓶,走到林菁身边坐了下来。
左平道:“我学过处理伤口,医官也未必会比我更细致,由我来,可好?”
“好。”林菁无所谓。
他沿着林菁的领口向下剪,手上很是利落,几下便把林菁的外衣都剪开,除去了两袖,眼前的姑娘便只裹着单薄的束胸,摇摇晃晃地看着他。
“没事,不用你负责,随便看吧……”她疼得咬牙,“你下手可要仔细点,别缝歪了。”
左平深吸一口气,他冷不防地伸过手,扣着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尽量不去看林菁隐匿的胸前风光,只从她背部剪开了束胸,扯下来丢在一边。
他没好气地道:“我知道你不用人负责,可如果你想的话,选我总比选那个医官强吧?”
林菁忍不住笑了:“你看他那样子,孩子说不定都有好几个了,我还要他负责不成……左平,我不在乎什么清白不清白的,按照世人的标准,我也早就不清白了。”
“别乱说。”左平冷冷斥她,一只手毫不客气地用烈酒清洗她伤口,在她嘶嘶呼疼的时候,另一只手按在她背上,制住她疼极的生理反应,免得扯动伤口。
林菁的头抵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她拼命想一些别的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哆哆嗦嗦地道:“我没乱说,我啊……从小就有师父教我武功,你也学武,师父要矫正姿 势的对吧?摸摸碰碰在所难免,我在乎么?长到十五岁,奉命进了幽州大营,有人要杀我,还不是被我出手制服了?我还抱着那蠢老虎的脑袋往地上摔呢!再然后去 了甘州,金山脚下,一身乱七八糟的小皮外伤,是一个大叔为我料理的伤口……”她眼神有些涣散,说不下去了。
左平喜欢听她说他不知道的这些事,而且接下来是最疼的缝合伤口,他有意引导林菁转移注意力,便继续问道:“然后呢?”
他一针刺破皮肉,林菁倒抽一口冷气,她伸出手抓住左平束甲的腰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好半天,林菁才继续说道:“那之后,我去找了一个人,我一步步接近他,欺骗他,直到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才用刀子逼住了他。”
左平总结道:“狠心的女人。”可语气分明是温柔的,他明白林菁跟他说这些,也是让他不要介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真是个傻丫头。
林菁哼哼了两声道:“是啊,后来就有了报应,甘州被围,我想生擒主将,却遇到埋伏,被人带上了合黎山,他锁了我的穴道,想让我为他生个孩子……”
左平心里一紧,他沉声道:“你不喜欢的,可以不用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巧他选的位置不好,偏偏是人家的房子,所以我又被人救了,”林菁一只手攀在左平脖子上,抬高身子方便他往下走针,忍着这份刻骨铭心 的疼痛,她低声道,“清白这狗屁东西,与之相比,我更在意的是亲事,这一辈子,谁都别想用手段来拿捏我的亲事,我什么都不怕,也不在乎。”
左平手中的针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感觉林菁似乎猜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可被她猜忌的感觉很不好受,他眼睛轻飘飘地看向别处,状似不经意地道:“我听说,你和裴三郎早有婚约。”
“哦,那人是为什么告诉你这件事的呢?”林菁问的角度很刁钻,疼痛到极致,她反而渐渐清醒起来。
左平将脸转过来,他看着林菁的脸,因为处理伤口,两人离得异常近,这几乎是只有最亲密的人才有的距离,他能看到她密而挺翘的睫毛,那一双明净似月的猫眼儿泛着疼出来的生理泪水,像是诱人坠落的湖。
他毫不挣扎,一字一句道:“因为他想让我在你身边。”
她轻声问道:“是皇帝,对么?”
那一天,圣人召见了他,问了问他在右威卫辛苦不辛苦,然后便随口提了几句家常,最后轻描淡写地道:“今日突然想起,裴家三郎也是到了说亲的年龄,可惜那般好的儿郎,因为父辈的一句玩笑,现在还在等着那姑娘。”
左平笑道:“裴三郎竟然是个痴情种子,臣平时跟他顽笑多,倒是不知是谁家小娘子跟了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来你应该也认识,正是去了幽州大营的林氏女。”
“这样,真是万万没想到。”左平心中震惊,脸上极力保持平静,可那微不可查的细微表情还是被皇帝捕捉到了。
“那林氏女有几分打仗谋略,帮着裴二郎立了不少军功,这一次打朔方城,正好把她调去长泽,也让朕看一看她究竟还有什么本领。”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