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秋收的时候,那傻女人每天都看着谷子笑。
这谷粒真胖,真香啊,她笑着看他。
王立满对他们道:“咱们西北的女子烈地很,也憨,院门被踢开的时候,那些人话都不说就往放粮食的地方去,她受不了这个,拿着镰刀就冲出去,我慢了一步,没拉住她……没拉住她啊……”
血把衣服都浸湿了,这天气,不行,他女人太冷了!王立满就把她抱回炕上,拿着自己的体温捂了一夜,第二天里正来的时候,一群人过来扯他女人,他才茫然地松了手,任人扯了他的衣裳检查伤口。
里衣跟刀口已经粘在了一起,往下撕的时候,他没叫疼。
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没了她,再好的谷子也不香了,日子过得没趣,还不如来当山匪。”他嘿嘿笑,满不在乎地道,“我跟寨主说,我得做点什么,不宰几个突厥人,以后见了她,哪有脸让她下辈子还跟我过日子啊,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林菁没说话,她有点难受,便转头看裴景行。
裴景行扭过头,没让她看见自己的脸,只低声道:“其实,从军也能杀敌的。”
王立满大笑:“哈哈哈哈,你说那些窝囊兵?他们不给突厥人烧洗脚水就不错了!我是看出来了,他们根本就不敢打仗,甘州的人,抢就白抢,死也白死,还有脸吃我们种出来的粮食,我呸!”
一次次盼出兵,盼官府做主的农户得不到回应,那他们的仇,就只能自己报了,连带着将官府也一起恨上。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些兵保护的是皇帝,是大昭疆土。
那他们,就没人管了吗?
林菁第一次产生了迷茫。
因为林家的缘故,她对李氏皇族实在谈不上什么忠诚,她从小在长安长大,一心学武学兵法,对百姓民生的了解也不算多,她决定从军的时候,只想往上爬,到了足以撼动朝堂的时候,为自己的家人出一口气。
可在这个过程中,她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她认为自己只忠于战争,那么战争,能让这些痛苦的人,重新过上好日子吗?
如果是她在甘州,面对这种情况,又该怎么做?
也许裴景行也在跟她想同样的问题,到了山寨门口,王立满进去通报的时候,他对林菁道:“既然我来了,就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霍去病八百骑兵可斩敌两千,还能俘虏匈奴单于的叔父和相国,我们不是霍去病,但谁敢说我们做不到?”
“如果韦胥不让你出兵怎么办?”
“他挡不住我!林菁,如果从我第一次领兵开始,就要忍气吞声,不得不屈服在突厥的暴行下,那我这一辈子,也只能是一个碌碌无为,混军功等家族庇荫的废物。”
“哪怕你出兵之后,会被弹劾,会被削去勋位?”
“对。”
“好,我帮你。”林菁看着他,即将没入山顶的夕阳余晖照在裴景行年轻英俊的脸庞,令他生辉,“我来帮你定下甘州,你相信我有这个能力吗?”
“哈哈,我说了,你说能徒手撕人,我也信的。”
他们相互对视,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坚定。
年少意气风发,敢比肩冠军侯,问鼎狼居胥!
够狂的。
然而,若是连想都不敢想,还当什么将?还领什么兵?
这时候,不远处,营寨堠楼上方突然传来笑声。
有人故意大声道:“唉,你说这对儿兄妹感情可真是好啊,别是一对儿出逃私奔的小情人儿吧!”
另一人也大声道:“看这含情脉脉的样子,哎呦呦,我也想被小娘子这么看上一眼。”
林菁躲在裴景行身后,暗暗打量堠楼。
合黎山地势复杂,仅仅是一个入口,看不出营寨有多大,但有经验的人,却可以通过堠楼的高度,来推算营寨的体量。
以门口这两座堠楼的高度,以及考虑到他们以户为单位居住,林菁推测这座营寨应该比他们在甘州驻防的军营大,建造者很可能一开始就是有谋算的。
他们现在离城寨刚好一射之地,这是表现诚意的距离,如果有异动,上方哨兵随时可以射箭,所以那两人不会听见他们的谈话,只是误会了他们的举动。
林菁悄声道:“将错就错。”
裴景行高声回道:“我是上山来给我妹子好日子过的,以后有机会,一起喝酒啊!”
“好嘞!”
“痛快人!”
王立满出来的时候,出乎意料地看到裴景行跟那俩哨兵打得火热,林菁反而垂头站在一边,似乎很害羞。
其实她无聊得快要数羊身上的毛了。
“跟我来,寨主要见你们。”他面带歉意地笑了笑,抖出两个布袋子,一人罩了一个,“男人得搜身,女的就免了。”
裴景行被王立满仔仔细细地捏了一遍,还有一人去检查羊背上的包裹,好不容易搜完后,裴景行一手接过王立满递来的木棍,另一只手去拉林菁。
林菁无奈,没想到这寨主还有这么多损招,她将两只羊的绳子牵在手上,另一只手摸到了裴景行。
她体温偏凉,冷不丁被一只暖呼呼的手握住,心里有些不适应。
裴景行那只手一开始还虚握着,等到开始走,便什么都不顾了,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