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锦振作了一下精神,和林徐行细细说着萝卜丝糕的做法:“最要注意的是面糊的干湿程度,不然不成形,口味反倒随意,不过锦绣缘的做法是求食材本真的味道,更偏食材本身的香甜,只用香菇和虾米提香。”似乎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反倒能让她集中精神。
林徐行不知是配合还是感兴趣,听得津津有味。
一顿饭就在季锦的顶级食客大科普的宣讲中,无声无息走过去了。酒足饭饱后,林徐行依旧原样,抱着季锦下楼梯坐轮椅回家。
“吃饱了好像要重一点。”季锦不好意思地说着。
“你轻得像只猫。”林徐行并不是恭维她,季锦有良好的运动习惯,除了最近腿受伤导致没有出去晨跑,哪天不是风雨无阻,换来一身修长的肌肉,却并不健硕,有种女性独有的柔美。
“好像长胖了最近,没跑步,等我……”季锦本来在低声笑着说,突然顿住,被帽子和围巾包裹到只剩一双眼睛的季锦,忽然放大了瞳孔。
韩义就是这个时候毫无预期地闯入了季锦的视野。他一身黑色的大衣,携着冷风与怀抱季锦的林徐行擦肩而过,侧脸冷峻,咬肌紧绷。他皱着眉头走得雷厉风行,直挺的脖子和肩背显出了他的坚毅。
这么多年后,季锦第一次再遇韩义,闯进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多么多年了,他还是从来不用围巾,枉费她曾经织过那么多。
“嗯?”林徐行没低头,听到她的停顿,只是漫不经心发出一个询问的鼻音。
“没事,我们快走吧。”季锦把声音压到最低。
韩义猛然回头,只看到一个男子怀抱着一个女子的背影,那男子把女子放在出租车的后座上,把轮椅收进后备箱,很快离开了锦绣缘。韩义眯着眼睛也没看清那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到底是不是叶知柔。
☆、chapter 31.回忆之殇
韩义一皱眉,但是明明,似乎听到了叶知柔那个熟悉的嗓音。他低头苦笑,刚开始那些年,他不顾一切地找她,似乎总在人潮中看到熟悉的眉眼,或是熟悉的背影,甚至熟悉的声音,然而每次都是失望。
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那样幻听一般的嗓音了,但是刚才,她的气息,她的话语,仿佛就在不远的地方。不过叶知柔绝不会有被人轻松公主抱起的苗条体型,这种一闪而过的熟悉感,多半又是自己的魔怔。
韩义尤不死心,招手问迎宾:“刚才走的那一对男女,女的腿打石膏的那个,是熟客吗?”
迎宾毕恭毕敬:“韩总,那对食客面很生,我没什么印象。”
韩义闪过轻微的失望,摆摆手:“忙你的去吧。”
迎宾乖觉地退开,转去招呼其他客人。
韩义握着手套,在锦绣缘的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他似乎想起叶知柔曾经说过:“我要把锦绣缘开满大江南北,都开在一个城市里最热闹的地方。”他不知道这么多年,锦绣缘分店的选址是不是都只是因为当年叶知柔一句无心的话语,但是他做到了,一点一点在做到,只是可惜这样的成就,已经无人见证。
韩义在冷风里自嘲地想了想,就这样吧,那个狠心肠的姑娘,可能再也不会回来见他这个狠心肠的混蛋。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c市锦绣缘分店的经理已经快吓哆嗦了,自家的这个集团公司总经理,对其他业务的分公司没那么上心,常年管管战略,或是审审财报,只要利润达到,具体事务一概不问,唯有对锦绣缘这个餐饮为主的分公司,常年亲自视察。视察也就算了,视察还只站在门口不进来,这是怎么回事?经理心里打了几个哆嗦,恭恭敬敬出门去迎接:“韩总,欢迎您来视察工作,里面请。”
韩义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里面说话。”锦绣缘对于韩义而言是不一样的,仅仅因为,锦绣缘对于叶知柔而言是不一样的。无论再忙,他每年总要去几家锦绣缘的门店坐一坐,虽然总是国内国外到处飞,但是随便找到一个有锦绣缘的城市还是不难的。只是喝一杯茶,点几份熟悉的菜色,安心坐一会儿,想一会儿心事,由着这些年来的回忆泛滥,湮没自己,也好。
韩义匆匆应付完分店的经理,谢绝他的格外热忱和特殊款待,韩义坐下来,点了三个菜,一份春意盎然,一份文房四宝,一盘萝卜糕。本来是叶知柔爱吃的,他从来不屑一顾,等再也见不到她之后,这反而变成了他爱吃的,其实也无所谓爱吃不爱吃,能有点什么东西让他记得那个日渐逝去的身影,也是好的。
服务员笑着说:“刚才那桌也是点的这三个菜。”
韩义猛一抬头,终究垂下,不要痴心妄想了,哪儿有这么巧。
而此刻的林徐行,终于注意到了季锦的不对劲。她从上了出租车开始,就保持着出奇的安静。季锦最初和他相处时,十分拘谨,这些日子慢慢一路走过来,他渐渐见识到她的慧黠,健谈与广博,而今夜的她,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个季锦,沉默,安静,不多发一言。
“累了吗?”林徐行问她。
“有一点。”季锦回答,“明天还有一场产品发布会,我要回去早点睡。”她知道今晚的自己不能和林徐行继续交谈下去了,否则以林徐行的敏锐,肯定会很快发现她的不对劲。
为什么是在今夜?为什么又遇到韩义?他有认出她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如果发现了她的存在会怎样对待她?……太多问题在季锦的脑海中盘旋不去,季锦那种熟悉的忐忑不安又袭上心头。
季锦几乎想呻/吟,这都是旧日的噩梦,她不想重温。而这样的她落在林徐行的眼里,只是一副恹恹的神色,眼睛里都蓄着疲惫,心底泛起一点愧疚,不是他一时兴起,非要带她出门吃饭,以她现在骨折的修复期状态,早就应该休息了。
“回去就早点休息。”林徐行揉了揉她的头。
季锦的今夜没有睡好,有些记忆一旦被触动,往事如潮水一般入梦。她梦见自己站在窗台的边缘,想了很久,天边没有亮,还是浓重的黑,就像黎明如何也不会到来,韩义的那句“你别做梦季锦,你活该,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在耳边回响,满心剩下的只有绝望,她什么都没了,她仿佛不由自主,最终还是跳了下去。
季锦尖叫一声,兀然惊醒,满头大汗,喘息急急。
几分钟后,林徐行敲她的房门:“季锦?季锦?”
季锦哑着嗓子低声答:“我没事,做噩梦。”
“我能进来吗?”林徐行问道。
季锦疲惫地打开床灯,看自己睡衣穿得尚好,回答:“可以。”
没穿好衣服的是林徐行,他裸着上身,只穿一条黑色的棉质睡裤,行走之间,腹肌线条明显,活生生的移动荷尔蒙。只是现在的季锦根本注意不到这些细节,男女大防,在这样浓重的黑夜里,在噩梦被惊醒的瞬间,全然消失。
林徐行担忧地看着她,手自动自发抚上了她的额头:“是不是又发烧了?”上次季锦发烧,半夜尖叫的场景历历在目。触手所及的肌肤冰凉微汗,并没有发烧。
季锦努力撑起一个微笑:“我没事,只是做噩梦而已。”脸色苍白,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
“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林徐行担忧地看了看她的腿,“腿疼吗?”
“没有,就只是做噩梦而已,没事的。”季锦靠在枕头上,显得很憔悴,坚持自己只是做噩梦,这样的强调,反而让林徐行有些担忧。
“喝杯水吗?”林徐行不打算逼她,“我去给你倒。”
季锦突然抬头:“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知道,你没必要,我们只是合作关系。”语气有些冲。
林徐行觉得今晚的季锦是真的很古怪,他坐在她的床侧:“心情不好?要聊聊吗?”态度好整以暇,并无任何不耐烦的神色。
季锦知道自己只是迁怒,立刻道歉:“真抱歉,我不该这么说,我知道你是很好很好的人。”
“日发好人卡一万遍?”林徐行逗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