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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由胡人鲜卑建立起的帝国,疆域非常辽阔。北至大漠,东至辽河,西至蜀川,南至淮河。除了长江对岸的宋国,整个北土中原都是已划入魏朝的版图。

皇室姓拓拔。

自古中原,都是汉人王朝。五胡乱华之后,北方政权林立,拓拔魏是两百多年以来唯一一个通过武力统一了北方,并在黄河流域,传统的汉人统治区域建立了稳固统治的胡人政权。

六十年来开疆拓土,五代帝王筚路蓝缕。踩着无数鲜血和尸骨,经历了无数杀戮和动荡,终于有此辉煌成就,可歌可叹。

刚刚驾崩的文成皇帝拓拔叡,是有魏第五代皇帝,终年二十六岁。

这位年轻的皇帝,和他的祖辈帝王非常不一样。文成帝整个在位期间,没有打过几次仗,也没有进行过大规模的对外扩张,在军事上无甚建树。但他对拓拔氏统治的稳固绝对是功劳卓著。

北魏五十多年的对外扩张,积累了大量的社会矛盾。自文成帝始,帝国上层才开始放弃战争,将政治的重心转向对内。文成帝实行轻徭薄赋,重视官员考核和吏治,完善律法,推行儒化,在位十年,有效缓和了社会矛盾,稳固了统治,逐渐得到北方汉族人的认可和归附,有效统治区域不断向南扩大。

这位颇有政治野心的皇帝,可惜性命不长。

文成帝的皇后冯氏,没有生育,太子拓拔泓是其宠妃李夫人所生。李夫人已死,拓拔泓登基,尊冯氏为太后。

而今是文成皇帝驾崩,太子拓拔泓登基继位的第三个月。冯凭已经做了三个月太后。

文成帝驾崩这三个月里,发生了很多大事。先是冯凭和李氏家族争权,杀死了辅政大臣,拓拔泓的舅舅李惠,惹的朝野震动。而后是另一位辅政大臣乙浑杀死了尚书杨保年、陆丽等五位朝廷重臣,一举上位,独揽辅政大权。

如果说,一个三品以上的官员头颅值千金,这三个月里掉的头颅,快要把皇帝的龙椅买下来了。

经过了三个月的杀戮,要死的都死了,还没死的,也都各就各位。局势像海啸过后的水面,洒满金色的阳光,非常静谧安详。

早膳时,拓拔泓向太后抱怨起了丞相乙浑的事,语气颇有不满。

拓拔泓去了,冯凭问太监:“这会什么时辰了?”

太监说:“回太后,还差一刻就到晨时了。”

冯凭心说:晨时。

乙浑这会应该在永安殿。

过了一会,杨信回来了,说:“皇上回太华殿了。”

冯凭说:“我知道了。你去看看,丞相在吗?在的话请他入宫来,就说我有话问他。”

杨信说:“臣这就去。”

乙浑来的非常快,冯凭这边刚让人将早膳撤下,换了身衣服,他就在杨信的引导下进了殿。

他掀开珠帘,直入内殿,龙行虎步走上来。风度不凡,贵气十足地在冯凭面前立住了,他双手背在身后,高大威武地觑着冯凭,不卑不恭道:

“太后召臣有何事?”

乙浑今年五十四岁。

看起来的年龄,又比实际要年轻一些。他体态魁伟,器宇轩昂,一双鹰似的眼睛,上扬的浓眉,鼻梁挺直,坚毅的嘴唇线条分明,嘴唇微微下撇,非常威严。

有好亲脚舔屁。眼之辈奉承他,称赞他这是地阔天圆,帝王之相。这话不小心传到了冯凭的耳朵里来,冯凭心就忍不住冷笑:才当了三个月的丞相,屁股下的凳子都还没坐热呢,这就帝王之相了。吃太快也不怕自己噎着。

能传出这种恭维,这人的确是不将皇帝放在眼里的。不怪拓拔泓那样咬牙切齿地恨他,痛骂了他一早上。

乙浑其人,冯凭对他可是相当熟悉了。

乙浑,姓乙弗,他的全名应该叫乙弗浑。乙弗是匈奴姓氏,所以他是匈奴人,而且是匈奴人中的王公贵族。

自六十年前,道武帝建国起,魏帝国便开启了一统中原的进程。五十多年的时间里,杀戮不断,平灭了所有的敌对政权,成为北方的霸主。这个过程中许多异族被吸纳进了魏帝国的统治中心,或是通过联姻,或是通过战争,或是联姻与战争手段并用。冯凭的家族就是如此入的魏,乙弗氏和冯氏也大体相似。

不同的是,冯氏是汉人,乙弗氏是胡人。

草原民族,语言风俗相似,历来有婚姻的传统,更容易得到鲜卑贵族的信任。冯氏入魏以后,获罪被族诛,家族连根拔起,乙弗氏却一直和鲜卑贵族们亲近,总能得到提拔,家族体系越来越壮大,高官厚禄,混的如鱼得水。

这种族的区别待遇,并非是偶然或意外。鲜卑贵族上层排斥汉人,太武皇帝时期,曾掀起大案,杀戮大批汉族士人,铲除崔、卢等十几个汉姓豪门。冯家入魏后一直不得意,未尝不和这种政治环境有关。

拓拔氏迄今五代帝王,前面四位皇帝的皇后统统出自匈奴、柔然,或其他胡族强部。冯凭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汉人出身的皇后。

这也是有条件的。

冯氏一族虽然是汉人,但是胡化很深,家族成员衣鲜卑衣,语鲜卑语,吃鲜卑的食物,好习骑射,和胡人鲜卑联姻,不同汉姓联姻。有皇裔之名,没有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这才不至于招来太多反对。

即便这样,在这个鲜卑贵族当道的帝国上层,要真正得到权力还是相当有难度。

乙浑的人生比她却顺利多了。

匈奴贵族,入魏以后,就担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几年之内获得了提升,至少能在皇帝面前露脸了。勾搭上了常太后,被常太后举荐,得到先帝的赏识,登台入省成了机要之臣。

先帝驾崩,新君年幼,孤儿寡母无人依靠,趁机捞权,排除异己,清理对手,自命丞相。眼下看他是连丞相也不满足了。

丞相,这名头听着多好笑,分明的一股乱臣贼子味。有魏以来六十几年从来没有设过丞相之职,他也是开天辟地的头一个呢。

看他那神态也很自得。

乙浑直入内殿,竟然如此散漫,打起帘子就自个进来说话,全然无礼。冯凭面上不显,心中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悦和厌恶之情。

他这是在跟太后说话?

冯凭心中已有杀意。

她早就想杀这乙浑了,但是始终不敢动手。

乙浑么,其实不是蠢人。

他晓得他这动作不恭,太后会很不喜欢。

但是人就是这样的,你向一个手上拿刀的,比你高比你壮的人磕头下跪行礼没什么为难的,甚至会忙不迭地磕头如捣蒜,生怕磕的慢了磕的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