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子不好,今天不要骑马了。”
“我身子挺好。”
“小锦,你闹什么脾气。”小锦是昭明的闺名,蓝贝贝说话的语气已经不太温和了。
两个人显然不愿意在院子里吵架,又低声说了几句就各自散开了。
屋子里的人手里摸着牌,耳朵却支愣着听外面。昭明公主可谓天之骄女,皇帝对她的宠爱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文武百官们见了她都要毕恭毕敬的。因此这些高官的夫人们既要巴结她,暗地里又不免嫉妒一些。
“这位驸马爷的人品相貌算是一流的了,举国上下再也找不出更好的。”其中一人终于忍耐不住似的开了口,要扒一扒这一对新婚夫妇的八卦。果然另一个人接口说:“可惜身份低了些。”
灵犀很明智地没有搭这个话茬,只是低头看牌,并且很庆幸众人的话题从戒指上移开了。
她傍晚回去的时候遇到了昭明。当时昭明正在花园里训马,一条鞭子挥舞得啪啪作响,几乎把那匹马抽出血肉来。
昭明是疾风烈火一样的性子,又刚毅顽强。她喜欢结交朋友,王公贵族、三教九流,男男女女都有,屋子里的那些阔太太们都把她当做知己。实际上昭明不大瞧得上那些官太太们的做派。看戏、玩牌、嗑瓜子这种妇人行径,她一向不大参与,她更喜欢金戈铁马的世界,喜欢杀伐决断的气势。整个驸马府被她治理得井井有条,外面的产业也由她打理,几乎是日进斗金。
灵犀看她这个架势,心里有些发憷,勉强地笑了一下就告辞了,昭明把鞭子扔了,亲自送她到门口,这种待遇是很少见的,然而昭明对她总是异于常人的热情。灵犀有时候以为昭明是感念姐妹情深,但是她看自己的时候,眼神却又是冷冷的。
“每次都走得这么匆忙。”昭明一手搭在马车的边缘,很惋惜的样子:“晚饭都已经备下了,你又不赏脸。”
灵犀只好歉意地笑:“今日实在不凑巧,家里有客人来。” 又说了几句话才得以脱身。
灵犀回到家里,在镜子前卸妆时,又把自己的首饰盒翻腾了一遍,旁的不说,戒指实在有点拿不出手了。但是要买新首饰,这句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
顾家在京城是名门望族,三朝元老,上溯一百年是富商大贾,家产多得没人去计算。顾家人口不多,也不至于出现坐吃山空的局面。如今是顾太太管家,家中吃穿用度不算节俭,可也并不豪奢。除了除了上次阿桃的丧礼办得很大,平时似乎没有用到钱的地方。这样算起来,家里应该有很多很多钱的。顾庭树治军,军费从国库里拨出来,成千上万的白银从他手里流过去,他是坦荡磊落的人,一文钱都不会出错。
这会儿天色还早,灵犀脑子里想着那块黑宝石戒指,去顾太太那里请了安,然后跟丫鬟们一块儿在院子里赏花,忽然管家从外面带过来一个小兵,小兵冒冒失失地跟灵犀行礼,说是让她送一份密函给顾少爷。
这种事情灵犀以前也做过,顾庭树的私人物品的放置地点只有她清楚,并且军营离都城不远,灵犀也去过军营,熟悉路程。她让小兵先回去。自己去屋子里打开抽屉,取了那封密信。
“公主是骑马呢,还是坐马车?”秋儿问道,顿了顿又说:“太太今日睡得早,公主这会儿骑马出去,想必她也不知道。”
灵犀听了,就找来一件藏青色的小厮衣服,把头发盘到脑后,盖上帽子,独自一人骑着马出城了。
快到军营的时候,两个等候在此的小兵迎上来,他们两个是认得灵犀的,先跪下行了礼,又欢天喜地的给她牵马,把她迎到了中军帐内。灵犀进去的时候,里面密密匝匝地站满了人。那个小兵没有通报,她只好贴着墙角蹭进来。
帐篷内点着蜡烛,灵犀才看清众人是围着一个圆形的沙盘,盘内沟壑纵横,很巧妙地勾画出山川河流的局面。顾庭树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指挥棒,正在讲解什么。灵犀进来时,他头也没有抬,只是很自然地从她手里取过了信。
身边那些将士们很警觉地看了一眼这个脸色过分雪白的少年。然而顾庭树没有说什么,他们也只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尽管现在讨论的是绝对的军事机密。
灵犀在顾庭树身边看了一会儿,有些明白了他们是在讲前线士兵运送粮草的路线图。她有点惊讶,因为粮草是军队的命脉,路线图相当于军队的咽喉。她自己不好意思继续听下去了,只好悄悄溜出去,一个人在草地上骑马。
一直等到那些人都出来了,灵犀才返回军帐,地上的沙盘已经被推平了。顾庭树站在火光下看那封信,一身黑色的衣服上沾染了些许风沙。他这段时间虽然辛苦,倒是壮实了一些。
灵犀轻声轻脚地站在他背后,“嘿”了一声。照例没有把他吓到。他只是把信折起来扔到火堆里,然后上下打量她:“你一个人来的?”
灵犀背着手转了一圈,表示自己身上确实没有藏第二个人。
顾庭树晚上还要见一个人,大概要夜里才能回去,因此他派了一支军队送灵犀回家。灵犀却非常地不情愿:“我跟你一起回去。”自己跑到案桌后面的垫子上坐下,表示出很坚决的态度。
顾庭树忙得焦头烂额,也就懒得管她了。不一会儿军营里埋锅造饭,火头军把两人的晚饭端过来,是很平常的面饼和土豆。灵犀吃了两口就放下了,一个人站在兵器架前拿着弓箭玩。她也知道顾庭树嫌她烦,所以并不敢上前讪脸。
夜里有从前线赶回来的士兵,向顾庭树汇报战况。灵犀已经困得不行了,在顾庭树身边缩成一团,头慢慢地往他怀里沉。
“老将军甚是英勇,与犬戎族对峙半年有余,厮杀过几场,人员兵器并无太多损伤。”小兵回答道。
顾庭树端坐在帐内,身姿笔直,微微皱着眉头:“我父亲身体怎么样?”
“老将军身体康健。”士兵回答着,眼睛不由自主地看着顾庭树怀里的人。灵犀的头越来越低,直接栽倒他的两腿|间。顾庭树索性用胳膊肘压住她的肩膀,不许她乱动,又正色问:“父亲跟我说什么了?”
“他……他说让少爷安心做好家里的事情。”
顾庭树神色伤感,叫那个士兵先回营帐里休息,自己则开始提笔写信。灵犀挣扎着直起腰,朦胧着眼睛问:“可以回家了吗?”
顾庭树觉得很烦恼:“我说了今天要晚点回去,你非得守在这里。”顿了顿,见灵犀又趴在他身上睡了,他只好把信纸收起来:“算了,我陪你回去。”
“没事啊,你写你的,我等着你就是了。”灵犀的仰着脸,脸颊上还留着一个被顾庭树的腰带压出的红印。但是顾庭树已经叫副官准备马车了。
此时夜已经深了,车夫坐在车辕上沉默地赶车。灵犀被冷风一吹,反而精神了许多,攀着顾庭树的胳膊唧唧咕咕的说话,顾庭树精力总是很旺盛,也就耐心地陪着她。
“你刚才说什么戒指?”顾庭树忽然问。
灵犀只是随口一提,听见他问了只好说:“静安王家的小妾手上戴的,黑颜色的东西,我瞧着很一般。”
顾庭树看着她的眼睛,最后笑了起来,掀开帘子对车夫说:“绕道玉石街,看看有没有营业的铺子。”
灵犀脸颊一红,支吾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心里却不免欢喜起来。
玉石街上尽是卖珠宝翡翠的铺子,其实良莠不齐。有些专门给王公贵子供货,有些则是把几文钱的玉石装饰起来专门诓骗乡下人的。这会儿已经是深夜了,街道上黑漆漆的,唯有他们家马车上的灯笼散发出一点柔和的光。
灵犀趴在窗口,心里失望极了。幸而车走到尽头时,终于瞧见了一间很小的店铺,门还敞开着,散发出一丁点光。
两个人都高兴起来,一起下了车走进店铺,却又有些失望。
店铺很小,乌黑的柜面上摆放着一些诞辰石,玉石上写着生辰八字,几两银子一块的玩意,哄骗地主家的小孩罢了。伙计是个矮小的年轻人,正站在柜台后面打哈欠,看见有客人来,才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
顾庭树问道:“有没有好一点的戒指?”
伙计看了一眼这两人的衣着气派,忽然仰起脸朝上面呜呜啦啦地讲了一堆。说的不是汉语,倒是把他们两个吓了一跳。然后上面有人回应了一句,伙计才叫他们俩上楼。
所谓的楼,其实跟鸽子房差不多,楼梯是掉了漆的木头做成,踩上去吱吱呀呀地响,灵犀小心翼翼地握着扶手,而顾庭树个子高,进了这个地方简直像是进了小人国一般。
楼上的“鸽子房”里光线倒是很亮,木头墙壁上一面悬挂着波斯地毯,另外一面挂着中国画。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人站在厚实的柜台后面,眼珠子碧绿,应该是波斯人人,一身黑色布衣,柜面上摆放着棉布、锉刀等一系列打磨玉石的工具,想来他就是老板了。
灵犀已经非常失望了,这家店瞧着就很不上档次,想来也拿不出什么好货,只是委屈顾庭树陪自己白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