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明体制内,其实是没有捕头这个职位的。所有的衙役都是贱役,从事人员都是服役者,也就谈不到首领这个概念。只是在衙门内部,捕快衙役们会选出一个首领来,也就是捕头或是班头。
在体制上,他们与其他衙役一样,都是最低等的役,但是在行业内部,往往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权威。余得水与刘麻子当初在上元县,乃是有名的煞星,即便是县令,也要给他们几分面子。
当初赖仰山初来时,对于余得水的很多做法大为不满,结果余得水索性来个告病不出,半个月内上元县偷盗抢夺案子上升了三倍,应天府都坐不住要派人来问责。最后还是知县没办法,主动上门请余得水出山,才稳住了局面。
在范进看来,这人已经有点后世五亿探长雷老虎的意思,在上元衙门里经营起自己的势力。铁打衙门流水官,于自己这个正印官,他也未必如何服帖。自己给的福利不少,但是余得水却未必看的上,相反自己往衙门里安排人这个举动,属于侵犯了他的利益,余得水对自己这个县令,只怕是很有些意见。
余得水领了传票下去,范进将张铁臂叫来道:“铁臂,你说说看,他明天可能带来人犯?”
“老爷,这还用说?肯定是带不来啊。不但带不来人,这两个厮,多半会离开上元,藏到江宁县去,让咱们没法捉。衙役卖放强盗,是几百年来的规矩,只要银钱到了,任是天大的罪过,只说一句抓不到也就是了。若没有银钱好处,余得水哪会接令接的这么痛快。何况这两人的罪过不大不小,老爷又不能把他怎么样。传不到,人悬在那里也就不了了之。”
“我跟你看法类似,所以我压根没想过靠他把人带来。我私下已经找了关系去拿人。凤鸣歧凤四爹会出马。”
张铁臂一愣,“凤四爹?他老人家想抓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事?发句话,那两人就得自己到衙门投案。可是小的不明白,既然如此又何必发传票?”
“不下传票,我怎么收拾他?不把他的气焰打下去,你又怎么做捕头?本官交给你的差,做得怎么样了?”
张铁臂连忙从身上取出一个帐簿,“这几天小人没敢偷懒,除了您今天不让小人动以外,这几天一直在外头跑。附近三条街的户口情况都已经问清楚了,还和码头上几位老大吃了酒。只一说太爷的名字,几位老大全都没有二话,愿意为老爷效力。您这牛痘局救的不光是达官显贵,更是下面那些苦哈哈,就连我们跑江湖的也得感念您老的恩典。余得水算个球?他现在就算还想像上次那样发句话,闹个天下大乱,也得其他人捧他才行。”
范进道:“那些人捧他,是因为利益。一旦来了个海瑞一样的人物,他们自己的利益保不住,肯定是要闹的。本官只要拿出个态度来,只动余得水,不动其他人。谁如果跟他一条心,我就对谁不客气,我倒要看看余得水怎么闹腾。你去,把捕快余海叫来,本官有话吩咐。”
余海是余得水的本家侄子,亦是其弟子,余得水自己的儿子余化蛟是要等老父告休才能顶职的。虽然也有家传本事,但是将来进了衙门,总得有个人扶持才行,余海就是余得水为儿子培养的膀臂。
其人三十几岁身形矮而粗壮,方面大耳孔武有力。比起其叔父,余海的态度就要恭顺许多。毕竟他只是侄子,并没有其叔父的号召力和影响,在太爷面前,也不具备放肆的资格。
范进看看他,先是问了年龄之类简单的话题,随后道:“余海,本官办这个衙役膳堂,你觉得怎么样”
“这是太爷的恩典,下役们感恩戴德,都念着太爷的好处!”
“真的?只怕不尽然吧?我可听说,有的衙役私下里说,这膳堂办得不怎么样。衙役、吏员书办还有官员,分三个膳堂吃饭,伙食标准不一,名义上是帮你们解决膳食,实际是方便本官自己吃香喝辣,这话你是怎么看的?还听说有人抱怨,家属领到的米不够吃,是主管人员从中克扣,这两天就有人准备在吃饭时发难,砸了饭锅?”
余海一愣,这话是自己叔父私下里说的,而且除了自己也就是叔父的几个弟子听了这话,怎么传到了县官耳朵里?难道他的手,已经伸到了自己身边?
他本来就不是有城府心计的人,否则余得水也不会让他做自己儿子的辅佐者,叔父不在身边,就不知怎么应对,只红着脸道:“这……这……这是没有的话。想来是有人乱嚼舌根,太爷千万别误信人言。”
“不不,这话我觉得也有道理。是本官没有思虑周详。过去膳堂都是你们自己来操办,本官一来,就把这差交给了自己的侄子,你们肯定是不满的。”
“没……没有。下役怎敢不满?就是……就是广东人和我们本地人口味差异有点大,烧的饭有些吃不惯。”
“没错,这就是本官的疏忽之处了。你提的很好,以后这样的意见应该多提,提的越多,本官越能够少犯错。这膳堂你来管,能不能管得好?”
余海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看着范进道:“太爷,您是说?”
“既然广东人煮饭你们吃不惯,还是由本地人来管比较好。本官知道,你这人老实本分,想来膳堂交给你,一定可以管得好。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咱上元膳堂在府里都是标了名的,全应天乃至整个大明都没有。在江宁城里,不知有多少眼睛在看着我们,承办膳堂发财我不反对,但是一定要有度。我不求办好,但是起码也要表面过得去,要是大家都说吃不饱,或是食物有什么毛病,那就是打本官的脸。到那时候,别怪本官不客气!”
“太爷放心!下役哪能干那等事?保证不让您的颜面受损。”
余海当然知道,膳堂这里的油水有多大。衙役家属都是领米和柴薪钱回家自己吃做,这里面自己只要略微克扣一些,那便是享用不尽。他做捕快虽然有灰色收入,但大头都在叔父手里,自己只是跟着喝点汤。这膳堂的收入都归自己,这两下的油水如何能比?
他不知自己交了什么好运,竟然让这种馅饼砸在头上,心内狂喜,连磕了几个响头。范进摆手道,“不必如此,我信得过你,才让你做这差事。来,本官给你批一道公文,去帐房支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
余海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问道:“太爷,您说给下役多少银两?”
“足银一两。这个月还有八天就要完了,一两银子便足够了。等到下月初,本官发你三两……不了,看你是初管,给你四两银子好了,也是卖你叔父一个面子。若是你管的好,会给你再加一两,算是你的一点贴补。这也是看在余老捕头劳苦功高份上,不必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