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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时,五军都督府为统兵之机要,前后左右中军各执掌一部京卫再分管几个地方的军卫,辽东都司归左军都督府管辖,宁夏中卫则是右军都督府的管辖范围。这两军都督虽然都在京中,但已年迈,无法统兵出征。
端和帝之所以还留他们在任上,一则是因为当初迫使京官承认他帝位之时,有部分京官不服,这两位都督随统道皇帝征战沙场,德高望重,坐镇军中可以震慑百官。再来端和帝为鲁王之时,便与他们交往过密,如今二人虽然年事已高,但忠君之心可昭日月。
他们世家出生,享受高爵。一直认为先皇宠信出身寒微的宸妃以及晋王不是社稷之福,在先皇在世的时候,几次干扰先皇立储的决心。
两位都督知道要兵发宁夏中卫和开平卫,皆积极点兵,可听说统兵挂印出征开平卫的人是晋王,则又觉得不放心,纷纷劝谏太子,另外改派人选。没有人比曾经为将的他们更清楚,一旦兵权交付出去,尤其是这样的大战,便很难再彻底收回来。
就算收回了帅印,也收不回人心。因为那群士兵都是拿性命在搏前程,对他们而言,谁是皇帝并不重要,能给他们带来荣誉,带来富贵的,才是真正愿意追随的人。
朱正熙也不急着否定他们,反而说道:“我知道两位都督乃是出于一片忠君之心,但眼下京中将领可堪此重任的,二位可有人选?”
左右军都督面面相觑,连续提了几人,都被坐在后方的兵部尚书王骥所否认。兵部掌天下武卫官军选授简练之政令,战时与五军都督府相配合行事,但因为五军都督府的特殊地位,兵部的权力相应被削弱,因而兵部在六部之中一直都没那么显要。
朱正熙说道:“我阅历尚浅,于行军打仗没那么擅长,但也知道九叔自小跟在皇祖父身边,随他老人家两征蒙古,打得鞑靼俯首称臣。鞑靼心里是畏惧九叔的,因为看到他肯定就会想起当年皇祖父统兵的英姿来。而且九叔每次战役都身先士卒,骁勇无畏。他虽然年轻,但已有大大小小不下二十场战役胜利的经验,比两位都督随便说出的那些个毫无军功的将领,不知强上多少倍。国难当头,愿二位可以摒弃成见,朝堂上下金诚团结,这才是我江山社稷之福。”
王骥起身说道:“臣觉得太子殿下言之有理。当务之急,并不是猜忌晋王掌兵之后会生二心,而是应该想着如何抵御外敌。毕竟开平卫一破,京城再无防线,北宋靖康之难,决不可重演。不如先派晋王前往开平卫,再暗中召回平国公或者温嘉都督,若晋王在前线不敌,到时候再撤换也是顺理成章之事。而且可由二位都督选择监军。”
二位都督也知事态紧急,最后只得让一步,推选工部侍郎方德安做监军。方德安出了名的保守,也不懂打仗,而且惯会拿着鸡毛当令箭。
朱正熙心中其实早已有了监军的人选,便是他的心腹太监刘忠,也便于将前线的消息及时传达回来。但怕两位都督再加反对,倒拖延了出兵一事,只得赞成。
等两军都督和尚书王骥走了,朱翊深才从屏风后面转出来。
朱正熙叹了口气道:“九叔,是我没用。那方德安恐怕要成为你的绊脚石了。”
“你无需自责,军中之事,我自有分寸。多谢你的信任,我定不辱使命。”朱翊深俯身拜道。
朱正熙连忙扶他手肘:“怎么忽然对我行此大礼?万万不敢受。我知你新婚就要挂帅出征,心中必定有难舍之事。只是留给你准备的时间不多,最晚三日后,便要动身。”
“我这就回去……”朱翊深要告退,朱正熙又叫住他,“等等!”
他对刘忠耳语了一番,刘忠去捧了一个托盘过来,那托盘上盖着黄布。朱正熙将托盘接过来,走到朱翊深面前:“我记得几年前你出使瓦剌,我将皇祖父所赠的飞鱼剑赠给你,护你一路平安。这次你收下这个吧。”朱正熙把托盘递给朱翊深。
朱翊深隐约猜到那是什么,跪下来,双手举过头顶接下。他将托盘抱在怀中,微微颤抖着手将黄布解开,里面赫然是一个镀金护法顶香草压缝六瓣的铁盔。这是统道皇帝的遗物,顶部的红色盔缨历经时光已经有些暗淡,但上面的每一道痕迹都是统道皇帝一生征伐的功勋。
这个他最敬爱的男人,几乎倾尽所有地教会了他这世间至高至尊的一切,却也不可理喻地夺走他母亲年轻的生命。但纵然这样,他依然无法恨他。对于朱翊深的两辈子而言,其实父皇已经离去了很久很久,但在看到这个头盔的时候,还是一下就在脑海中浮现他的音容笑貌。那是最慈爱的父亲,也是最严厉的君王,更是最无情的丈夫。
朱翊深在某次战役的时候因为追赶敌军,丢掉了头盔。回营之时头发散乱,统道皇帝就把这头盔盖在他头上,然后才听他汇报战况。当时军帐之中人人哑口,都暗自揣度皇帝此意。
所以这头盔化成灰,他都认得。
朱翊深低声问道:“此物从何处而来?”
朱正熙道:“皇祖父的东西大都下皇陵陪葬了,这个东西是在前阵子收拾东宫的一个旧箱子时发现的,我不认识,宫里的人说是皇祖父之物。我原本供奉在奉先殿,想了想,还是交给九叔吧。”
“这是帝王之物,我不能收。”朱翊深将托盘送回。
朱正熙摆手说道:“九叔别推辞。若是皇祖父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他想必也愿意跟着九叔去战场上看看,看你怎么把那些鞑靼人赶出我们的国家。我不能跟着九叔一起去保家卫国,这个头盔只是一番心意,你就收着吧。而且有皇祖父的护佑,九叔一定会打胜仗回来的。”
朱翊深的手握紧托盘边沿,叩谢。
……
朱翊深回到王府,已经是黄昏时分。若澄和李怀恩在留园忙进忙出,将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看到朱翊深回来,若澄连忙上前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昨夜可有休息?吃过东西了吗?”
朱翊深一一回答,然后将托盘交给李怀恩,吩咐了一声,牵着若澄的手进西次间,坐在炕上。
“我明日便要离京。很多事都不及安排,现在说给你听。”
若澄见他神情严肃,乖巧地点了点头:“你说。”
“李怀恩和萧祐我都会留在京中,府中的事情,你有不明白的就问李怀恩,他会协助你。若有事定要出府,必须带着萧祐在身侧,轻易不要与人结怨,若被欺负也别一味忍让。你伯父是个明哲保身之人,若出事他多半无用,但可以找你二哥商量。你堂姐如今身怀有孕,但平国公府门,你也不可过多踏入,以免招惹祸端。你舅舅心善,但你舅母却有些贪得无厌。他们若来寻你的帮助,量力而为,别与他们过多接触。此外……”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若澄却听得眼眶发红,一下子抱住他,趴在他的肩头。
“李怀恩和萧祐是你的左膀右臂,你留给我,行军路上,谁照顾你的衣食住行?有危险谁来保护你?”她哽咽地问道。她不想哭的,不想在这个时刻还给他增添负担。但是他一字一句都在为她着想,她实在忍不住。
朱翊深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摸着她的后脑勺,轻轻叹道:“我不放心你。”还没守着她长大,到能够独当一面,就要留她一人在京中,独自面对那些未知的风雨。虽说晋王府在京中依旧有几分地位,无人会平白无故地来招惹。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也不放心你。你把他们都带着吧,战场上刀剑无眼,比京城危险多了。”
朱翊深摇头道:“我在军中与众将士同吃同住,有时还要急行军,李怀恩受不住。萧祐没有军籍,他的身份也不方便出入军营。”
若澄知道这不过是他的托词而已。而且他决定的事情,通常很难更改。
朱翊深又叮嘱了她几件事,主动提出想吃一碗汤圆。若澄擦干眼泪,下了炕去厨房做。李怀恩将头盔放好了回来,听说王爷不带他去战场,一下子哭得满脸泪水:“王爷,我从小就没离开过您身边,您怎么忍心丢下我啊!”
朱翊深看到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就皱了皱眉:“你走了,王府的事情交给谁?王妃谁来照顾?人情往来,还有官场上的那些事情,她一个小丫头如何应付?”
李怀恩张了张嘴,想说王府有赵嬷嬷来照顾,以前他跟着去皇陵,兰夫人也将王府打理得很好,可是恍然悟出来,王爷的重点在后半句,又抿着嘴,垂着头。王妃的确还年幼,换了是他也不忍心将她一个人留在京中,独撑王府。
“而且你需帮我留意宫中,他们为防我掌兵,伺机用旁人取而代之。我在前线打仗,不能后院失火,所以你的职责堪重。明白么?”
李怀恩无奈地点了点头,还是有几分沮丧。
“你去把萧祐叫来。”朱翊深不想看他哭哭啼啼的,打发他出去。
萧祐进来之后,对朱翊深行礼。朱翊深起身道:“今我有机会领兵,本应该带着你到战场上建功立业,那样才不算埋没你。可我必须要自私一次。王府如今只剩一群妇孺,我实在放心不下。我想将她们都托付给你,你可否答应我,庇护她们,不让她们受到分毫损伤?”
萧祐抱拳道:“王爷所托,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朱翊深按着萧祐的肩膀说道:“萧祐,我许诺,日后一定给你机会,让你大展拳脚。此番,拜托了。”
萧祐从前一直觉得朱翊深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两人之间有着天壤之别。可出使瓦剌的途中积攒的好感,加之入王府之后,朱翊深一直以平礼相待,视他如友,从未轻贱过他,并且懂他的理想和报复,与从前锦衣卫那些只知道压榨他们,不把他们当人看的上官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