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城?”白璟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轰鸣,他的双手都不自觉地哆嗦了起来,“好端端地,为什么会送去郡城?”其实白璟心中十分清楚,只有那些重犯才会被押往郡城,等待更高阶的衙官审问。可是,他心里头不得不抱有一丝希望,希望着白敛并不是所谓的重刑犯。
衙役摇了摇头,“具体因为什么就不是小的能知道的事情了。白老爷,这趟您是打听不出什么了,小的劝您还是想办法也赶去郡城,或许到了那儿还能见上您儿子一面。”
白璟怎么会听不懂衙役的意思,白敛这次的事情,一定是凶多吉少了。若是在戊庸,他至少可以放弃原则,去求那些他曾经救治过的达官显贵。可是到了郡城之后,不会再有人知道他是白郎中,他想救白敛,也无从下手。
白璟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药堂之后,白苏立刻上前询问情况。父女俩在正堂里坐了下来,两个人都沉默了许久。因为这些接踵而至的事情,白家药堂已经有四五天没有开张了,空空荡荡的院落更让这个家显得十分冷清。这些天,白苏彻底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生无所恋。母亲去世了,姐姐离开了,大哥入狱了,还有慕云华……他也永远地离去了……才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她的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寂静了良久后,白璟才缓缓开口,“苏儿,午后为父得走一趟郡城了,你嫡母那儿,还要你想办法瞒着。”
“是大哥被押送郡城了么?”白苏也紧张了起来,看着父亲憔悴的面庞,她的心愈加慌乱。
白璟无力地点头,他虽不知所措,却还是不忘安慰白苏,“你放心,没有为父解决不了的事情。从小到大,你们三个孩子闯过那么多祸,还不都是我这个当爹的为你们收拾?”
白璟的玩笑在白苏听来,更像是一种万般无奈的酸涩。
“吉人自有天相,大哥不会有事的。虽然他私贩盐巴,是触了朝廷的大忌,可是大哥不是坏人。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白苏的话音刚落,正堂的门就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白璟和白苏吃惊地望了过去,竟看到了一脸惶恐的孙兰芝。
孙兰芝原本是想给白璟送些热茶来,想不到却在门外听到了这样一番谈话。震惊,愤怒,焦虑,甚至还有一丝丝悲哀,无数复杂的情绪此刻都挤在了这个可怜的女人的心间。她强压着歇斯底里的冲动,稳稳地将茶盘搁在了茶桌上。
然而,不管她如何想要克制自己,她都无法做到了。她的愠怒已经积攒了许久,趁着这件事情,她彻底爆发了,“老爷,咱们儿子的身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究竟还想瞒我多久!”
“兰芝。”
“芷儿去了京城已经是剜掉了我的心头肉,现在敛儿也出事了,我不活了,我不想活了!”孙兰芝说的浑身颤抖,声泪俱下,“敛儿这些天都在狱中,你这个当爹的为什么不管不问!还是说,你认的孩子就只有白苏一个!”孙兰芝猛然指向白苏,毫不留情。
“兰芝!不要胡说!”白璟也生气了,他站起身来,他已经因为白敛的事情焦头烂额了,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哄人了。
白苏知道孙夫人是误会白璟了,她连忙解释道,“不是的,都是因为我,是我瞒下了这件事,爹也是今早才知道的。夫人,不要责怪爹,要怪就怪我吧。”
此话落进孙兰芝的耳中,立刻让她调转了矛头,她怒目瞪着白苏,口上毫不留情,“又是你!芷儿会离开也是因为你!!你这个克白家的灾星!”
灾星……白苏原本以为,她在听到这两个字后会伤心。可是,她的心底某一处竟然接受了这个词。她的确是个灾星……她不止克白家,她根本就是克每一个接近她的人……
“兰芝,你不能这么说苏儿!”白璟看着一旁怔怔出神的白苏,心疼极了,他走上前揽住了白苏,试图安慰她。
白苏轻轻挣脱开白璟,她强忍着泪水,一字一顿地说道,“爹,不要靠近我,否则你也会有灾祸。”她知道她这句话是认真的,她没有在跟任何人赌气。她是真的怕了,她或许真的是灾星,任何接近她的人都将不得善终。
对白璟来说,他没有一刻不把白苏当做他的亲生女儿。此刻,他的骨肉如此伤心,他却无能为力,他只能暗暗祈求愤怒的孙兰芝不要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老爷,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护着这个孩子……我们白家究竟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老爷,咱们敛儿怎么办啊!”
“你这样的哭喊也无济于事,如果你真的关心白敛,不如冷静下来,我们好好商量。”白璟只觉得眼前一片昏花,他还从未如此精疲力竭过,“还有,不要什么事情都责怪苏儿。她已经是这三个孩子中最懂事的。白敛走到今天这步,都是他自己惹祸上身!”
“老爷——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们的儿子?!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孙兰芝一把揪住白璟的衣襟,想撼动却无法撼动,她只能无力地栽到白璟怀中。他原本是她孙兰芝一个人的依靠,却不得不成为别人母女的依靠。二十年了,将近二十年了,有谁能懂她的心痛和隐忍呢。孙兰芝伏在白璟的怀中,泣不成声。
而白苏,早已听不进去他们两人的争吵,她一个人落寞地走出了正堂,走到了庭院中。寒风呼啸,毫不留情地拍打着她单薄的身子。
地上的残雪结成了冰,心不在焉的她脚下一滑,突然整个人都向后栽了过去。整个庭院寂静无声,没有人发现她摔倒了,更没有人会过来搀扶她。躺在冰天雪地中,她不禁回忆起,曾经那么多次身陷困境,慕云华为她挺身而出的身影。
这一刻,白苏突然发现,曾经遇到过慕云华,是那样一件幸事。
过了少顷,白苏才强忍着痛,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从此以后,她都要一个人走下去了,跌倒了必须要靠自己爬起来,她再也不能期待那个人了……
☆、第98章 又在何方
三天后,冷冷清清的白家药堂依旧院门紧闭。因为白敛的事情,孙兰芝的怒气还未消散。两个人就算在宅子中碰见,孙兰芝都会绕开白苏,形同陌路。起初白苏也想化解开孙夫人心中的误会,可面对她刻意的回避,白苏的努力显得格外力不从心。
今日上午,白苏本想让药铺开张。对她来说,支撑这个药铺,有青之的帮忙就足够了,毕竟过去有一段日子她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可是,这次却有所不同,她发现自己对治病救人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致了。每当她试图安静下来温习那些医药知识的时候,慕云华的身影就会静静出现在她面前。幻觉中,她总是会出神地望着他,而后才悲哀地想起,她连他死去的原因都一无所知。纵然她是神医在世,也回天乏力了。连在乎的人都无法救治,她还要这一身的医术做什么。
就在她郁郁寡欢的时候,半夏带着吉祥来见她了。白苏万万没想到吉祥会来,她一看到形单影只的吉祥,眼泪立刻扑簌簌流了下来。
“白小姐——”吉祥见到白苏后,声音也哽咽了。虽然慕云华并未和白苏之间发生什么,或是说确立什么,但在吉祥心里,他已经将白苏看做他未来的主子了。他哆哆嗦嗦地从袖口中掏出一方叠着的宣纸,递到了白苏的手里,“公子他没能给白小姐留下什么,这是我在给公子收拾书案的时候私自藏起来的,或许公子会希望能交到白小姐的手上。”
白苏接过宣纸,之间宣纸上皱皱巴巴,似是被人揉过。她屏住呼吸,展开了这张脆弱的薄宣,只见到一团漆黑凌乱的墨迹,还有几个小字:“白姑娘,见……”
吉祥见白苏默不作声,便解释道,“这是公子出事前的一天所写,后面的字都被公子划掉了。小的有愧,猜不出公子的心意,也不知公子究竟想写什么。那天一大早,公子就出门去了,我原以为他是来找白姑娘的。”
吉祥的话音落后,白苏突然开口提到,“白姑娘,见信如晤。应该是这句话,他是想传信给我……他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将后面写好的字涂掉……”她垂下目光,再次盯在宣纸上,她不禁回忆起那天慕云华的反常——原本故意冷落她的他,最终却在她的额上轻轻印下了吻。
难道说他当时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那个吻,是告别,也是永别……白苏握着宣纸的手开始颤抖,她竟然没有察觉出来!他的告别,他的无奈,甚至是他的痛苦,她恨自己没能及时察觉出来!
爹——爹恐怕知道他的死因!天啊,他出事前来见过父亲的!白苏幡然明白,她开始坐立不安起来。如果当时父亲已经知道慕云华生病,为何不为他医治?白苏清楚父亲的为人,就算病人病入膏肓,他也不会放弃为病人医治,何况他还将慕云华看做白家的恩人!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天慕云华又神神秘秘地对白璟说了些什么……整件事情如此蹊跷,白苏的头脑混乱极了,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她决定,一切等到白璟回来,再去像父亲寻问清楚。
云华,这封信上,你究竟想说什么……
白苏低叹一声,她轻轻将宣纸收好,让半夏收进了匣子中。他从未送她什么,这残破的宣纸,也算是一种念想了。
突然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二小姐!”外面的人在焦急地呼唤。
“是青之。”半夏反应过来,她赶忙打开门。
青之一脸喜悦的样子让半夏愣了住,紧接着,就听到青之说,“二小姐,老爷回来了!大少爷也回来了!”
“大哥!?”白苏腾地迎上前来,她久悬的心顿时落了地,“大哥他,平安无事么?”
“是,平安无事!他们都在正堂呢,二小姐快过去看看。”
“嗯。“白苏立刻答应下来。这段日子笼罩白家的阴霾太多了,此番白敛化险为夷,她实在开心。就算她对慕云华的事情心存疑惑,此刻也不得不因为大哥的喜事而暂且放下了。
正堂里,白璟和孙兰芝端坐着。孙兰芝微垂着头,袖口时不时地举起来,似是在拭泪。白璟却并没有任何喜悦的神色,他严肃极了,冷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