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点点头,“是啊!”
廿廿撂下酒杯,静静抬眸,“……可是呢,这事儿若是出在普通大臣身上,我是说并非世家子弟的,仅仅是靠他一个人儿俸禄的,那我也自然要说他罪无可辩的!”
“然则,皇上可想过没,广兴是广兴啊——他是高佳氏的子弟,高佳氏出过慧贤皇贵妃不说,广兴他阿玛毕竟也曾官至文华殿大学士……高佳氏作为内务府世家,数代经营,且百多年来,家中代代都有得朝廷重用的大员。故此,他们家里必定便也攒的下不少家底儿的。皇上说,是不是?”
“虽说不知道广兴如今被查出来家中银子具体有多少了,可是我记着皇上的旨意里大致提到的是四万两左右。四万两虽不是个小数目,可是就凭高佳氏一族百余年来数代经营,且广兴阿玛官至大学士、长兄书麟为两江总督的积累,家中便是有现银四万两,却也不足为奇不是?”
“这次详查广兴家财,虽然银两颇多,但也实有清白来源。这些银两之中,借与隆盛号纸马铺银四千两、兵部郎中百贵银五百两,这些银子有买参票所得来的,也有他家自己积存的。”
“家中查抄出的现存之银,每一包上均有衙门印花,足证是衙门所放的俸禄钱。至于没有印花之银,是其将数十两并作一百两,上写纹银字样。内装元宝的布口袋,是所兼差的副都统职位上养廉银子。内还有十两从银锭子上铰下来的碎银角自,是卿员外郎任内的养廉银子。只有小浦包所装的广东方槽五百两,是一个知县金毓奇于乾隆五十年借、嘉庆九年还来的。”
“银子之外,至于家中所存的铜钱,有其自嘉庆元年至十年所积存的大嘉庆钱、清铜钱四百余千。其余之钱,是其在崇文门积的印子钱。”
“此外,此前查出广兴存在复亨号放账局所存银两,虽然这些银两的来源,过程之中多有辗转,却也依然明了清晰,是他家在东单牌楼的一处兴顺当铺,因母亲死后无人照料而转卖,所得二万四千两银子;此外他母亲留给他过日子的一万八千两银子。”
廿廿静静抬眸,“广兴的阿玛高晋共有十二个儿子,其中广兴是最小的一个。咱们满人历来都有幼子守灶的规矩,故此他母亲将她老人家的体己多给了些给这个老儿子,自也都是情理之中不是?便是这卖当铺和老太太私给的银子算在一起,便也都有四万多两了……”
说到这四万两银子的时候儿,廿廿尤其小心。因为就是这存在账局里的四万两银子,恰好跟山东、河南两地的大臣报上来,说广兴收受的馈赠银子四万两,对上数儿了,且正好儿都是他在山东、河南那两地查案的期间存进去的,故此皇上自己就已经认定了这就是广兴最为确凿的一笔罪证。
廿廿小心错眼看过去,夜色氤氲,果然是给皇上面上已经笼上了一层幽深之色去。廿廿自己心下也不得劲儿,可是广兴这辩白之言却也都说得桩桩件件清清楚楚,且都有对证,只要去查,自然都能查得出来的。广兴既然有这样的底气在,那想来自都不是假的。
现在的关键,不是广兴不想辩白,而着实是大臣们察言观色,都知道皇上恼了,这便没人肯去查,都只是将银子、田产的从账面上查出来,就上奏等着领功了,没人肯为广兴再去查证这些银子和田产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若如此下去,广兴一条人命事小,这昭昭天下,哪里还有真相了呢?大臣们由于畏惧天威,便都不敢说实话,皇上便也被蒙蔽住了呀!
“嘉庆四年,因广兴奉旨去四川军营,家内无人而不甚放心,遂将银两交予家人管禄设法生息。后展次催要,始还本银及利银二千两,仍旧存放在广兴的卧房之内。因最近几年又不常在家,遂在张清政的担保下将钱陆续作几次放于其放账局。革职之后,怕用度不敷,于初五六日又给其六千两,均在上述银两之内。”
“这便是广兴那存放在放账局内的四万两银子的来源,每一笔都有头有尾,且多有人证在。只要大臣们略细心些,必定都可查明来源……”廿廿小心看一眼皇上,“想必此时大学士和刑部堂官们,既会审广兴之时,便也必定将这些都查实了吧?”
皇帝没说话,只伸手捏起酒盅来,仰头喝了进去。
廿廿轻轻咬了咬唇。
银子之外,就置办房屋、地产而言,所抄出房地,其中亦有十分之九俱系从前分家所得,并且可从房地契包内查肴分家清单。既然查出房地契,分单自在其中,有年份可以查对。分家所得的田地、房产之外,只有地一块、房数十间是他自己置办的。”
“既如此,这必定与人家参奏他收受银两,并无关联了去。”
“此外他家中查抄出来的财物,大样玉器、玉如意、珊瑚朝珠,都是分家时所得的旧有之物。小式玉件、三镶如意,也有分家时候的旧有之物,也有生日、年下、娶媳嫁女等节庆之事时候,朋友所送。因这内里并且亦曾随手给人,所以实在记不清馈送之人罢了。”
“至于抄家而查出的皮、棉、夹纱衣,是他自小至今的衣物,以及女人、女儿穿的旧衣服。才外查出的白蟒袍亦有当年分家时候旧有的,亦有后来人家送的。绸缎一千四十余件,大半是父母旧存,大半皆是官机,有织造姓名,年份远近一望便知。”
“虽然近来也有人给,不过十分之一。皮货皆是旧有,近来亦没有人给过。十几件洋呢羽缎,亦是新旧相杂。”
“至于内里还有鹅黄紬子,也并非是违制之物,更不是他从内务府缎库中私存的,而只是佛前作帐子的小紬子,价银仅有二两二钱。”
廿廿絮絮地说了这些,却实则这不过是广兴所托书信内容的数十分之一。广兴桩桩件件皆绞尽脑汁,仔细回忆,足可见他想为自己辩白之心,也更可见至少他的家财这一项,实则并非来自罪赃。
这些情由,查案的内务府大臣不去查,审案的大学士和刑部官员们也不肯听,故此他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一股脑全都在书信之中倾诉在了文字里头,叫廿廿读来,心下也颇有些不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