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贵人跟随着曹进喜一步一步地往里走,一步一步地止不住地四处打量。
她虽说住的永寿宫,与养心殿前后挨着,可是她却也明白,唯有在这养心殿里拥有了自己的住处,那她才只是真正走到皇上的身边儿来了。
可是这养心殿的地方儿毕竟有限,比东西六宫也大不了多少,故此皇后都只能住后殿的东耳房,其余妃位、嫔位就只能住在围房里。而如她这样的贵人,目下在养心殿里更是连一个固定的下处都没有的。
这条宫里的路,对于她来说,一切都还只是开始。未来的路途,还是迢迢地看不到头。
她小心翼翼地走好此时的每一步,她知道,此时所迈的每一步,可能都会决定她的未来。
走进后殿,皇帝正坐在南窗下的坐炕上看书,她小心翼翼,而又尽量娉娉婷婷地下拜。
皇帝没抬头,只淡淡道,“起克,坐着说话儿吧。”
她便谢恩,却不愿意坐。
只因那座位距离皇上的坐炕却远,她倒宁肯在皇上炕沿边儿这站着。
她仗着年纪小,大胆地瞄着皇帝手里的书,“皇上在看什么书?”
“嗯?”皇帝不由得从书页中抬眸,瞟了她一眼。
曹进喜在一边儿都跟着着急,心说这位贵人主子也太不懂规矩了呀。
芸贵人却不怕,大着胆子道,“小妾想着,皇上是天子,自然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儿。那便连皇上看的书,也该跟我们不一样才对!故此,小妾才想知道皇上看的什么书……”
她这般年轻娇俏,又显得勇敢直率,终究惹得皇帝微微一笑。
这模样儿,倒勾起他当年的不少回忆去。
他点点头,将书放在一边儿,“你想看?那朕就给你这个恩典,你就在这儿看一会儿吧。”
皇上将自己方才看的书递给了芸贵人,他随手又从炕边儿紫檀小书格子里又抽了本书出来看。
殿内静静的,日光流转,皇上竟就对着芸贵人这么沉浸进书里去了。
芸贵人先前因了这个由头,这便捧着书也不好意思不看。可是她偏还站着,踩着一双高底鞋看书的滋味可不好受。更何况,她来这养心殿,哪儿是来看书的呀!
她自是心不在焉,捧着书强撑着看了半天,可是其实是两趟字儿都没看进去,尽使劲儿抬眸瞟着皇上了。
日光照在书页上,再反照在了皇上的脸上。那光便变得柔和了,映得皇上眉眼如刻。
芸贵人小心地端详皇上。虽说皇上年纪大,比她大了约莫三十岁去,可是却不见老。终究是天子的缘故,保养得宜,这便看上去怎么都比他的实际年岁看着年轻。
芸贵人心下便越发滚热起来——她便连那层对于年岁的顾忌,也一点一点都化解开去了。那想要承宠的心,就更没什么妨碍的了。
“皇上又在看什么书呀?”她便又撑着胆子,歪着头娇俏地问。
皇帝倏然挑起一边眉毛,瞟了她一眼,“又问?”
她便甜笑着解释道,“小妾就是好奇,皇上的书怎么就都这么好看呀?皇上只看书,都不看小妾一眼呀……?”
皇帝心下叹一口气。
这样儿的话,若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说起来,还算叫人觉着有趣儿;可偏生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说出来的,这便叫人心下只觉可惜了。
他喜欢的是早慧,而不是早熟。
皇帝便将手中的书卷尽都放下了,盘腿儿眯眼打量着这站在日光里眉眼明媚的小女孩儿。
不可否认,她是好看的,不然他也不会在大臣们呈上的三个封号的备用字儿里,选了这个“芸”字赐给她。
字都是有自己的灵魂的,若字与人不配的话,那便也委屈了这个字去。
他眯眯眼,“你今儿来见朕,却是来借书的?怎么你进来这么大半天了,半个字儿都没说你的来意,反倒只关注着朕的书了,嗯?”
芸贵人脸上一热,赶忙道,“回皇上,还不是小妾一进来就看见皇上在看书嘛……小妾一见皇上看书看得如此入神,这便也将心思都放在那书本上了,倒忘了要说什么。”
皇帝点点头,“对书本心生向往,总归是好的。那现下先撂下书,说你的来意。”
气氛陡然而转,芸贵人便轻咬嘴唇,赶紧也跟着转换了自的心绪去。
她忽地脸上的红晕、眼底的轻笑都瞬间不见,接下来已是霍地俯身而拜,“回皇上,小妾是来向皇上道出李贵人所得病症的实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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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眯眼打量着芸贵人,缓缓道,“哦?实情?李贵人的病,莫非背后还有什么玄奥么?”
“正是!”芸贵人虽斩钉截铁,却也还是先小心打量皇上的神色,“因宫中各主位的脉案全都密不外传,故此小妾也不知道李贵人她是如何与皇上诉说病情的……小妾斗胆,还请皇上赐告,小妾也好知晓该如何向皇上禀告!”
皇帝想了想,缓缓道,“李贵人她呢,按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病。朕听着太医们的意思,多半还是李贵人刚刚进宫来,心下紧张,宫中的规矩又严,再因为她思念家人……这便都在心下郁住了。”
“人心下有事儿,这便不思茶饭,这便眼见着憔悴下去罢了。”
芸贵人心下这便更有了底,冷笑道,“回皇上,小妾却以为李贵人这是在欺瞒皇上!”
皇帝幽幽抬眸,“哦?欺瞒朕?你为何这么说?”
芸贵人深吸口气,“回皇上,因当日小妾与李贵人在进封之前,一同留宫居住,小妾与李贵人合住一室。彼时尚且不知各自的前程,因原本留宫居住的记名秀女里就还有要指配宗室的,并非都一准儿留在宫中,故此那时候彼此说话儿也都是掏心窝子的。”
“故此那会子小妾就听李贵人说过,她进宫来便想留下,她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一条什么路,故此她是半点儿都不想念家人的!她还说,宫外的苦日子,她早已过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