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肖氏拦住顾钧书,叫他少缠着她的表哥少说一点话,顾钧书很可能拉着蔺绍安要从白天讲到黑夜不停歇。
以为顾钧书有了长进,可能光有觉悟还不够。被肖氏“驱逐”到院中的顾钧书,开始蹲在地面戳雪玩。一夜的堆积,这次雪下得比前些日子还要大,已经没过了脚踝,到半截小腿肚的位置。
顾钧祁发现,顾云瑶始终盯着正堂里面看,但是她们长辈找她表哥说话,把他们几个孩子支出来,应该是有一些什么他们孩子不能听的事情吧。
正堂内,顾老太太已经不复先前的和颜悦色,忽然表情严肃地说道:“不知世子此次前来,是有什么要事相商吗?”
肖氏愣了一下。
顾云瑶在的时候,肖氏从外面走来,看到他们三个人有说有笑,感情是极好的样子,怎么老太太忽然变了一个脸?
蔺绍安嘴角还是含着笑,和肖氏想的一样,顾老太太怕是忘了刚才他们还和乐融融的情形,此刻将他推得这么远是做什么。
蔺绍安道:“扰了老夫人,还有夫人等人,是晚辈的不是。只是想来瞧瞧表妹,在边关的时候,我常听父亲提起表妹的事情,听说她病了,病得不轻。去年父亲便想回京城来看看,但是因有皇命在身必须镇守边关,若没有陛下的圣旨,边关的将领不允许轻易离开。”
顾老太太也明白,将领是一个军中的标杆,必须做表率,既有皇命在身,那便不允许随意走动,否则是触犯条例与皇命的行为。
但是好端端的,未曾见到侯爷那边派信来说,近期会差世子来府中做客。蔺绍安这客做得确实是唐突了。
顾老太太虽然老了,还不糊涂,往年都是如此,他们家如果二爷没有行动,主动找侯府那边的人说事情,侯府那边基本不与这里走动。蔺氏去了以后,只顾云瑶一个孩子还与侯府的人有血脉关系,她一个孩子夹在两家中间,必然是不好受的。
心里想了一番,顾老太太忍不住抬头看向院子里,三个孩子正凑在一起说些什么,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内容。
顾云瑶小小的一个,被夹在两个哥哥的中间,脸上扬着笑脸,表情灵动。
她又有些不忍。若是……若是能和侯府重修于好,顺了蔺氏去前的心愿,有一个侯府的家世做门面,将来撑住顾云瑶一点,何尝不是一件美事?
就算是为了她的孙女好。往后有个靠山,哪怕她走了以后,她的孙女还能有其他世家大族照应。
顾老太太垂下手,有些疲惫:“云瑶这孩子,从小受的苦便比别人多。虽是我顾府嫡长孙女,锦衣玉食,能满足她的,我这个做祖母的,会尽量去满足她,可她从小失了娘,世子常年在外,应是明白人,母亲不在身边,对一个年龄尚小的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我虽疼她,怜惜她,却也不能带来只有她母亲能带来的一些东西。”
一番话说得肖氏也动容了,眼圈隐隐有些发红。想起顾云瑶病中的那段日子,身为她的父亲,二爷不常去看她。她痛到极致的时候,只能闭着眼伸手到处乱捞,捞到过老太太的手,也捞住过她的手。然后紧紧抓住就不想轻易放了。
是怕身边的人走了,没有一个陪伴吧。
那段时日,肖氏也陪过她不少时候,当真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来照料,甚至和大爷提说过,倘若二爷不疼这个孩子,就过继到她的名下,做她的闺女养在身边也好。被顾德彬驳回了,首先他们已经育有两个儿子,若是膝下没有一儿半女,才能从族中拨一个孩子过来过继。
顾老太太的语声里满是伤感,一时难忍深埋于心中许久时候的悲痛,两只老眼竟然含泪了:“她母亲走前,还念着娘家的好,虽说嫁至顾府,却不想断了骨肉亲情,也望云瑶这孩子不能忘。”
说着说着,顾老太太竟生生地想要求他,肖氏从来没见过老太太像如今这样对一个人低声下气,一切都是为了顾云瑶日后的去路做打算。
顾老太太道:“你是她的表哥,是她的亲人,你们身上都流着侯府的血,会对她好。她母亲去了,那件事都怪我,怪我……”
顾云瑶和顾钧书说着话时,总是不安分,时不时扬起头朝正堂内看。她看到祖母好像一瞬间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表情憔悴,说着什么。她看到她的表情,心里也像插了刀一样,疼得能滴血。
祖母是不是又在自责了?
母亲走的那件事,根本不怪祖母……
顾钧书看她总往正堂里看,有点郁闷,可能是家里来了一个稀客,且是一个外表非凡的稀客?
顾钧书用手阻住她一些视线,终于叫她回过神来看自己。顾钧书问道:“瑶儿妹妹,你怎么总是在看你表哥?是不是看他生得好看?”
顾钧祁一直立在身边一棵树下,树上挂了许多的雪,还没有融化。他背靠树干,朝正堂里看了看,也淡淡说道:“自然是比你好看的。”
顾钧书耸眉,道:“我们兄弟二人长得一样,你说她表哥比我好看,就是在说你也长得丑。”
顾云瑶有点头疼,有时候实在佩服顾钧书的逻辑观念。
她有点心不在焉的,没再继续听顾钧书与弟弟顾钧祁两人的斗嘴,还往正堂里看,突然发现她表哥的一双年轻俊美的眉眼,也往她这边看来。嘴角含着笑,两片薄唇上下动了动,说了几个字,顾云瑶离得太远,听不见声音,但是她的祖母却像松了一口气,面容忽的缓和了。
第29章
天气还是很冷,外面飘着雪,已经下了两天了。因为蔺绍安从千里迢迢的边关前来,晚上大爷和二爷两个人一起招待了他,在顾老太太这里,后厨热上几壶好酒,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都是在问过蔺绍安喜欢吃些什么才做的。
席间,几个孩子都静默不语,年龄最小的顾云梅,是二房柳姨娘所出的孩子,性格温吞,最是胆怯,柳姨娘和惠姨娘不能来,肖氏则肩负起照顾几个孩子的责任。
十一岁的顾云芝,是二房这边的庶长女,五官已经渐渐长开,一头乌油油的长发又黑又亮,简单地梳了一个发髻,上面别了几根簪子。巴掌大的脸显得她有些文弱,一双杏花眼里竟是默默含着情。和她的生母惠姨娘生得有七八分像。
惠姨娘年轻时便以才女自居,家中老父在朝为官多年,将她一个嫡女也养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长得清丽水灵,端的是一副美人坯子的模样。听说她当官家小姐时,上门提亲者也不在少数。如今甘愿伏低做小,沦落成府内姨娘的身份,是因家道中落,不过肖氏一直看不起她,既然身份已经是妾了,平日还要端什么架子?
把好好一个庶女——顾云芝养得像是嫡女似的。
肖氏虽然有些不开心,面上不会显示出来。
原本顾云芝是要被记到二太太蔺氏的名下,蔺氏不幸走了以后,顾云芝留在惠姨娘的身边。惠姨娘倾尽所能,把顾云芝也教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了。之前有意和顾德珉提起过,想为女儿在府中请一个教书先生,顾德珉也有这个意向,他宠爱惠姨娘,两个人琴瑟和鸣,总有话题聊,他也喜欢云芝这个孩子,虽然是庶出的女儿,在顾德珉的心中,她的聪颖一点不输于其他世族大家嫡出的小姐。
倘若惠姨娘没有家道中落了,那也将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
那么顾云芝的身份也将会变成嫡女了。
顾云瑶现在的身体是个孩子,饭量比较小,没吃几口就饱了,丫鬟为她盛了一碗汤,她小口小口慢慢啜起来,对孩子们来说,长辈们聊天的内容叫他们听不太懂,顾云梅和顾钧文两个最小的孩子,早就神游天外了,只有顾钧祁还算认真在听。为人相处之道,可以从细节点滴里来学习。
本在喝汤沉思些什么事情,顾云瑶侧头看了一眼隔了几个位置的顾云芝,无意中发现她的眼睛始终盯着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是她的表哥蔺绍安。
顾云芝目不转睛地盯着蔺绍安看,筷子也不动了,一双杏眼里流光转动。
顾钧书在云瑶身侧的位置,偷偷在桌下踢她。顾云瑶又侧过脸来,看着他对自己挤眉弄眼。
蔺绍安正在向几位长辈敬酒,几人谈到战场上的一些事情,大爷平日喜欢读一点军事类的书籍,《孙子兵法》看了不下百遍。几个人聊到兴起,关于行军打仗的战术问题,如何诱敌深入或者进退有度,难得遇到一个当真经历过残酷战场的人,再也不是纸上谈兵那么简单。谈得大爷顾德彬更加兴起,顾德珉则会偶尔插上两句。顾老太太沉稳坐着,一言不发。
少有人会在意几个孩子在聊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