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行忽然想起当初在松山书楼里面看见的那半支曲子,心中微动,语声里面含了一点笑意,一如春雪初融,潺潺而动:“荣幸之极。”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沈采薇这时候也想起了那事,觉得当时的事情实在太巧了——谁能想到,她一不小心闯了祸还能被人撞见,然后误打误撞的就和那人一起写了她拜师的曲子。甚至,到了最后,她居然还和这人订下了亲事。
命运确实是无比奇妙,兜兜转转,竟是到了如今这样的情景。
沈采薇想着心事,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停,稍稍顿了顿便沿着台阶到了亭上。
亭台临水而立,扶栏望去可见池水澄澈。沈采薇随意的把柳条扔到湖上,很快就有游鱼游上来咬着柳跳,一如争食一般。
后面跟着的丫头这时候才小心翼翼的上前把早就备好的木琴放下,是沈采薇常用的焦叶琴,倒也不算名贵,不过是用惯了十分顺手罢了。
沈采薇本就是忽而兴起,索性就把之前新写的那首曲子正经弹了一遍,然后才支着下颚看着李景行得意的问道:“怎么样?”
李景行微微颔首:“不错。”他想了想从腰间抽出一只箫来,抿唇一笑,“不若一试?”
沈采薇抬眼将镇定从容的李景行上下打量了一遍,忽然觉得现下想要秀才艺的李景行和开屏吸引雌性的雄凤凰很像。她忍住笑,咬着唇点了点头:“好吧。”
她重新低下头轻抚琴弦,曲声一如流水一般悠然流淌。李景行的箫声也随之缓缓而动。
琴声和箫声彼此交缠在一起,一如鱼与水,融洽至极,高低相合。
待得一曲末尾,那箫声忽而渐转低柔,沈采薇的琴声被那箫声一引,指腹在琴弦上微微颤动,指尖发热,那种触电般的感觉顺着指尖一直到她心上,她的脸也不自觉的红了红。
李景行十分满意的看着面红耳赤的沈采薇,好一会儿才道:“自从知道采薇你擅琴,我就想着去学一学瑟,只是瑟带起了总不如箫来得方便。果然,现下看来萧更不错。”
沈采薇默默在心头呵呵了一下:我学琴你学箫,那我学医你是不是要去送死?
不过,她还是端正了态度,随口奉承了一句:“也是景行哥哥你天资出众,学什么都快。”她说话的时候,面上还有红晕未散,眉眼弯弯,黑眸含光,颊边梨涡浅浅,笑容明丽无比。
李景行本还要谦虚几句,被她的目光一看,只觉得心头热气上涌,不由得垂下眼:“还好......”他轻轻咳了一下,有些不自在的低着头,只有耳边有浅浅的红色。
☆、126
皇后的身子本也不好,当初陪着皇帝在潜邸的时候受过不少罪,之后又为着为了长子哀痛不已,若不是后来有了太子萧天佑需要照顾,她自己都撑不住了。
然而,为母则强,念及久病的儿子,皇后到底还是提着一口气,从床上起来,坚持的扶着扶着宫人的手往东宫去。
这时候,天已经阴了下去,轰隆的雷声在天际徘徊,看着马上就要下雨的模样。
下面的人连忙备好凤辇,小心翼翼的扶着皇后上去。
也正是这时候,东宫里面,皇帝以手覆面站在边上似是不忍去看,郑宝仪呆呆的跪坐在床尾位置仿佛心不在焉,萧远则是跪坐在床前位置,握着太子萧天佑的手垂首不语。
萧天佑抬起眼看着萧远,唇角微微一抿,忽而笑了一下:“齐光,我说过的,‘总有一日,我所拥有的都将是你的’。”他细长而浓黑的眼睫轻轻的垂下来,看上去温柔静好的模样,“大越的江山、父皇、母后还有宝仪,都要交给你照顾了......”
萧远沉默半响,好一会儿才道:“你别多想......”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哑,“你想照顾的人,自然应该你自己去照顾。”
皇帝似乎已经悲痛不已,此时亦是出声喊道:“太医呢?太医!”
殿外的宫人一边入内回禀,一边令人去把在侧殿候着的太医请来。
萧远侧身咳嗽了几声,面上浮起一阵的潮红,他有气无力的伸手止住了皇帝的声音,轻而缓的道:“父皇,只剩下这么一点时间了,就让儿臣把该交代的事,该说的话都说完吧。”
皇帝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他仓促的上前几步,走到床前去看已然病骨支离的儿子,只觉悲从中来,不由失声痛哭道:“大郎已经不在,二郎你若再去,叫你老父皇和母后又该如何?”
他此生钟爱唯有皇后,而皇后所出也唯有二子一女。在他登基前夜,景王兵乱,还是太子妃的皇后仓促的带着襁褓中的幼子躲避于外。那一夜兵荒马乱,那尚且年幼的孩子不知怎的因为受寒不治而亡。待他平定兵乱,也只能接回心若死灰的皇后和儿子已然冰冷的小身体。
那么小的孩子,头上生着一撮乌黑的发,就和小猫似的,只会依在父母怀中细语。
那是皇后九死一生的生下孩子,也是他寄予了无数希望和怜爱的孩子,却没能等到长大就已然匆匆病逝。再隆重的葬礼和封号都没办法弥补一个父亲的悲痛。
还好,后来他和皇后又有了萧天佑和长平。
长平是上天赐予他的明珠,光彩明亮,使他再拾欢颜。而萧天佑则是他全心全意向上天祈求得来的无价之宝,无物无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而今,这被他全心全意痛爱的幼子亦是不能得存。
这一刻,皇帝忍不住想起了被他亲手斩于剑下的景王。那个曾经拉着他的袖角小声撒娇的兄弟,躺在乾元殿的殿门口,一边呕血一边诅咒:“臣弟祝愿皇兄,得享万里江山.......”他唇边的血迹红艳的就像一颗颗圆润饱满的石榴石,缀在唇边,声声轻如浮尘,“但有所爱,必不得存。”
皇帝踉跄了几步,终于还是扑倒床前,握着儿子的手痛哭起来:“二郎,你于心何忍?”
萧天佑缓缓阖上眼,语气里面亦是带着不加掩饰的愧疚:“先父母而去,不能侍奉父母,此乃儿臣之不孝。”他顿了顿,气力显是有些衰弱,好一会儿才艰难的接着道,“父皇和母后,就不要为我这个不孝子难过了......”
皇帝握着儿子的手:“二郎......”一时间哽咽不能得语。
萧天佑勉力维持着面上的一点笑意,抬眼去看殿中的人。他的目光在皇帝、郑宝仪的身上掠过,最后终于落在萧远的身上,他轻轻的唤了一声:“哥哥......”一切的一切都交给你了。
萧远面上的沉静亦是无法维持,眼眶微红,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
萧天佑微微阖眼,正要闭目而去,殿外忽然传来喧哗之声,被雨打湿了凤袍的皇后跌跌撞撞的冲入殿中,她脚上一滑,险些要扑倒在地上,可她顾也不顾只是仰头去看床榻上的太子,哑声叫道:“二郎!”
那样尖利而沙哑的声音,几乎令人怀疑说话之人的喉咙是不是会坏了。
萧天佑似是听到了这声音,竭力睁眼去看,面上似有笑容浮起,轻薄一如月光的:“是母后来了......”他气息渐散,只余下那浅浅的笑容。
皇后脸一白,只觉得胸口大痛,全身无力的伏倒在地上,一时之间亦是没了声息。
顿时殿外殿中的人皆是仓皇四顾。而外边,大雨倾盆而来,淅淅沥沥,似乎要洗去一切。
这个时候,严氏正服侍着沈承宇换衣裳。她见着沈承宇心情正好,便玩笑了一句:“咱们家几个姑娘的亲事倒都订的早。大娘已经出嫁,二娘和三娘也都订下了,只有四娘还没影子呢。”
沈承宇自是知道严氏这是借着话来打探他对沈采苹婚事的态度和打算。他也不在意,只是随手理了理自己的袖角,笑着道:“放心吧,四娘是我们两个的掌上明珠,我自是放在心上的。她的婚事,总不会差了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