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苏姀语声平淡,却笃定,孟南柯见她如此便点了点头,可看着她的眸色却仍有疑惑,因他的第二个问题她还未答,沈苏姀唇角微抿,又掀帘看了看,那人竟然还是未动,虽说雪势已经减小,可到底经不住他这般,何况他身上旧伤隐毒皆有!
呼出口气,沈苏姀放下帘子靠在车壁之上,看着孟南柯的眸色依旧是万分认真,却并未回答孟南柯的话,只盯着他道,“这几年你一直在帮我调理身子,可有发现我身子有何异常?”
孟南柯眉头微蹙,“怎么?莫不是噩梦之症又犯了?”
沈苏姀闻言摇了摇头,“我素来记不清一些旧事,往常觉得没什么,可现在却发现那些事对我十分重要,若只是单纯的想不起便罢了,现如今却是稍稍一想便头疼欲裂,我想着,这应当并非是普通的因受伤意识混乱而生出的失忆。”
孟南柯眼底生出两分暗色,“既是如此严重,却为何不曾来寻我?你的经历惊世骇俗,身子体质更是与常人不同,若说异常之处自然是极多的,却不知你问的是哪一点,师父让我在你身边,便是要照看你的身子别出了差错。”
微微一顿,他又从袖子里那处那玉色的药品,“这是遏制你那噩梦之症的药,若是再犯,便服下两粒便可,或许你那毛病恰是因此而来。”
沈苏姀接过手中,却又一叹,“与平时也无大碍,只是忘记了许多事情。”
孟南柯唇角微抿,“那些事情很是重要?”
沈苏姀看着他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定定看着他,“今日所来便是为了问我此事?”
孟南柯见她下意识不停的朝窗外看,便也随她看了外头一眼,远处那幽暗中挺立的身影挺俊而伟岸,隔得这样远他也能感受到那深重的目光,孟南柯稍稍沉吟一瞬,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你此前让底下人查的关于西岐的事情已然查清,你且看看,四日之前便送至我手,却因你未曾去学堂便搁置至今,若不为你送来,只怕怀了你的事。”
沈苏姀眉头微蹙,他既然专门为了此事而来,相比查出来的结果实在出人意料,借着两分幽光将那薄薄的信笺打开,眸光一扫沈苏姀的唇角就冷冷的勾了起来,眸光一转又隔着窗帘朝外扫了扫,“莫要打草惊蛇,此事我自有后图!”
看着她眉眼之间生出的两分冷凝之意,孟南柯眸色微深,“小苏,你可知你此番便没有退路,心动则乱,嬴纵野心覆天,他今日可以助你,可若有朝一日你的谋算与他的大业冲突,你猜他会怎么选?七年过去,我以为你已经足够了解人心算计!”
手中的信笺被握紧,沈苏姀闻言下意识又朝车窗之外看了一眼,稍稍一默,她眼底现出两分猝然冷意,“他自助我,我亦助他,我自然知道你说的道理,可你亦将我当成了寻常闺中女子,你当明白这泼天大仇对我意味着什么,普天之下,无人能高过我的复仇大计……”
沈苏姀语声紧绷,眸光冷凝,从容的面色堪堪覆上两分冰凌,握着信笺的手更因用力太大那信笺已然碎成了一把纸絮,孟南柯看着这般的她微微颔首,一双清冽的眸子微垂,语声深长道,“我自知你不会叫我失望,可人心,实在是难测的东西……”
沈苏姀看了看孟南柯,心头沉郁之感一时加重,然而从她面对自己心思的那一刻起她已料想到了今日,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没有平白得来的,她既得了他予她的暖,自也要受得住此刻的难,稍稍一默,沈苏姀深吸口气忽的抬头,“你曾说他周身隐患颇多,我只问你,那一颗在他身旁的暗星,是否是八殿下嬴策!”
孟南柯素知沈苏姀与嬴策交好,听闻此话不由得有些意外,微微沉吟一瞬,他才眸光深凝的点了点头,“确有可能,只不过进来天色不好,已有多日未曾观星,尚不能确定。”
沈苏姀眸光微眯,“下次得了准信便告知与我。”
孟南柯看着她的面色有些疑窦,“怎么,八殿下欲图大位?”
沈苏姀唇角微抿,眸光一时深长,“暂且……还没有……”
看着她冷凝的眸色孟南柯眸光稍稍一沉,默了默才一叹,“小苏,你当真为了秦王算计至此?若那嬴策当真是秦王的阻碍,依嬴策对你的看重,你对他可下得去手?”
沈苏姀微怔,稍稍一默将眸光半垂,樱唇微动,语声有两分嬴纵惯有的低寒味儿,“你当知道这是一条血路,我若对别个心软,谁又能对我手下留情,我既选了便不会后悔,为他,亦为我自己,若没有这点儿心性儿,五年之前我便不会踏进这君临城来!我这手上已沾了许多人的血,可这还不够,苏阀的案子已经开始重审,我手上的血,只会越来越多!”
孟南柯一时默然,“小苏,你果然变了。”
沈苏姀唇角冷扬,袖袍一拂倾身往马车之外走去,帘络被她掀起,马车之外的冷风夹杂着雪粒,伴着她冷冰冰的话语一起落了进来,“你刚才的话说错了,所谓退路,其实从七年之前成为沈苏姀的时候我已没有退路可走——”
帘络落下,堪堪将孟南柯的眸光挡在了车厢之内,沈苏姀在那马车之前站定,眸光深深落在远处的马车之上,却也是在她走出马车的那刻,那久久未动的王辇终于缓缓前行,夜间的寒风呼啸而起,墨色的王辇不过一瞬便没入了浓浓的夜色之中,沈苏姀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转身朝府门处走去,身后帘络掀起又落下,没多时那青布小马车也缓缓的消失与街市之间。
冬夜凛寒,香书侍候完毕已然退下,内室之中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宫灯,沈苏姀独自坐在床上,手中正在把玩的是适才孟南柯给她的那药瓶,玉色的药瓶剔透晶莹,这里头的丸药乃是孟南柯为她精心炼制,因是怕苦,那药丸特意加了橘皮甘草,与她而言并不算难以下咽。
可今夜,沈苏姀并没有服这药丸的打算!
把玩了一会儿药瓶,沈苏姀反手将那药瓶往枕下一塞,身子往下一滑躺了下去,床帏被放下,昏黄的灯光顿时被挡在了外头,沈苏姀闭上眼睛,没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意识刚刚沉静下来,那预料之中的梦境如约而至。
千山暮雪,茫茫无边的群山,她身着银甲手执长生剑,御着绝影纵驰在皑皑山林之间,山势并不算陡,对于绝影来说一点儿都不为难,她速度极快,无端带起一阵劲风来,积雪簌簌而落,挡在她身前枯枝树丫皆被她长剑生风的砍了去,一路豪气万分的朝山林深处疾奔而去,那模样,怎么看怎么有些怒意——
沈苏姀有自己的神识,却无论如何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和意识,她不知自己为何在此疾奔,亦不知她这心底蠢蠢欲动的怒意从何处而来,心中正兀自疑惑,身后忽然响起一道蹄声,那蹄声入耳,她策马更快,可随着山势变得越来越陡,她渐渐被身后人追了上来。
心头意气顿起,然她正欲跳转马头,绝影蹄下却有猛然一滑,她心中大惊,赶忙收缰驻马,绝影在嘶鸣声中扬蹄而起,总算是有惊无险,可虽然如此,却叫身后人追了上来,通体黝黑的高头大马没有意外的停在了她的面前,嬴纵抬手掀了面上鬼面,那鬼面之下的面容仍是那般冷寒而棱角分明,眉目之间却到底含着两分年少意气,远远比不得今日之深沉莫测,她转过头去不看她,他忽的抬手将她的缰绳握了住,稍稍一拉绝影便朝他靠拢,大手一揽,虽则结实,却远没有今日这般硬实有力,可饶是如此,他仍是一把将她揽了过去!
低呼一声,她眉头紧蹙的坐在了他身前,少年的臂弯紧实而有力,她一点都挣脱不得,坐下赤焰哧哧的喷着粗气,绝影的缰绳被他握在手中,两匹马儿悠悠闲闲的在这处摆着尾巴撒着蹄子,全然没感受到两位主子之间的不妥来。
“简郡王此番乃是为了押送粮草来的,我不知他家郡主亦来了,她家郡主精贵,一来便闹着要住最好的大帐,我不过准她在我帐中稍稍歇了歇脚罢了,眼下已是安排至别处,是容冽不会说话,怎生叫你生了如此大的气?”
少年语声沉沉,年纪轻轻已含着上位掌权者的威慑之气,可落在她耳边却又是温淡带笑的,她耳边一阵酥麻之感闪过,叫她半个身子都止不住的轻颤,唇角紧抿,梗了半晌才堪堪道出一言来,“别当我不知简郡王之心!”
身后之人胸膛略有起伏,落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身子亦向前靠了些,那削瘦的下颔堪堪落在她肩窝之上,稍稍一动便“噌”的她痒麻一片,“你便只看到了简郡王之心,却不曾看到别的人之心?知你不喜,我已打算带兵出关巡视,在那郡主回君临之前不回来便是了。”
她背脊一僵,在他这话语之中顿时有些不忍,抿了抿唇,摇了摇头,“不能去。”
身后之人又低笑一声,揽在她腰间的手愈发收的紧了些,“不愿别个见我,却又不叫我带兵出关,难不成,少将军欲让本殿去步天骑中军大帐小住几日?”
她心头一酥,暗啐他那张冰山一般的冷脸之下竟有这么一颗会花言巧语的心,唇角几动,却终究懊恼道,“你身上之伤尚未好,出关若是遇险又当如何,那简郡王家的小郡主最为娇生惯养的,你在她面前斩下两头虎豹来便能吓住她!待她怕了你,必定恨不能早些回君临去!可你若是以礼相待,那小姑娘不知要生出什么妄想的心来!”
听着她这愤愤之语和那脱口而出的绝妙之法,嬴纵薄唇高高扬了起来,寻常在他面前言语之时颇有些不自在,可到了这关键时候,这份心性儿可与她战场上的狠劲儿一模一样,嬴纵眉梢眼角都是愉悦之意,眸光一低便看到她披风围着的雪白脖颈,那粒儿盈盈耳珠,更是叫他不自觉的喉头一滚,笑语暗哑,他沉了声音道,“你心中早想好了法子,却偏生要闷着不说,也难为你念我身上有伤,我生怕你一句话便将我逐出九巍关去了!”
她被他一言挑破面上一热,心跳砰砰声入耳,叫她一时有些慌乱,赶忙低下头去,适才语声之中的冷冽之势顿时低了不少,“谁教你将那菩提玉露丸尽数给了我,本就只有两粒,又是太后给你救命用的,也不知她知道你尽数给了我会不会心疼。”
话音落下,他的手便落在了她胸口受伤的地方,轻轻一揉,顿时让她身子陡然绷紧了住,嬴纵语声淡淡,深沉之意不见,听的人心头满是松快,“太后怎会心疼,她老人家亦是疼你的,她孙儿将那那宝贝给了自己心头之人,可半点错也没有,你这一剑刺得虽狠,却堪堪避了我心脉,老实说,心理其实早就下不去手了吧……”
她面上更烫,心头一时鼓震,又是酸又是甜,却是咬紧牙关绝不会承认,身后之人见她如此微微一叹,“连少将军的长生剑我都受了,却偏偏为了个郡主与我置气,咳咳,不过,本殿却实在喜欢少将军吃味儿……”
这撩人的话听得她心头一阵意动,身后的胸膛硬实,虽不比成年男子来的宽阔,可相对于一样纤细的她来说却已实在将她全然罩住,他胸膛的热意尽数流出,贴着她的背心传到了她心头,她面上好似着了火,心中有些羞恼,却是耿直了脖颈强自克制着,听见他那声轻咳她却又有些不忍,抿了抿唇,一时压不住脱口道出真心话,“没了简郡王家的郡主,却也还有别家的郡主公主小姐,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你是天家七殿下,我是苏阀少将军,离了这九巍山,我们便是朝堂上的死对头,届时我必不会置气,待你将来大婚,苏阀定有大礼为你送去,至于我,解了华庭的婚约,便在这西境安……嘶……”
一个“家”字尚未道出,耳珠上陡然传来一阵刺疼,那疼她还未反映过来,忽有卷起一道湿热,她心头一震,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立时连脊骨都生出一阵麻意,脖颈下意识的后仰,落在身前的双手更陡然抓住了马鬃,密密麻麻的好似虫子一般的东西在她全身蔓延过来,稍稍一挣,他按在她胸前的手已经上移而来,一把攥住了她的下颔。
一手揽着她的腰,一身将她的脸扳转过来,那灼热的唇一滑,顿时将她唇瓣衔了住,贝齿轻咬唇舌相缠,带着惩罚的意味,她还未反应过来眼前已经被他搅出两道白光,上一次的时候他还没有这般熟练火热,今次,已经让她无法招架了……
她心头惴惴,那吻却越走越深,两人坐与马背之上,她半转着身子承着他这忽如其来的怜惜一时连腰都要拗断,他却的呼吸却愈发的重,她是苏阀少将军,年纪轻轻统领万军,没有沉着的气魄与威慑的气场自当镇不住这个位置,而他身负这皇子之名则更是,除却行军打仗,两人几乎都不得不时刻故作深沉与持重,且不论两人本心都是如何,长此以往,两人的心思手段都不再是寻常十五岁的少年少女可比。
可在这情窦初开之时的朦胧欲望,却都是一样的,她是女儿身自不必说,他身边除开两个侍卫之外好似未见得有什么侍婢,宫中大抵是有的,可他能被安排那侍寝宫女的时候却刚好来了西境,与此一道必定是初涉,年少阳刚的少年欲望来的快极,感觉到自己战袍之下攥紧了一只手,她就快拗断的腰忽的狠狠一麻,不自禁的发出一声低呼,嬴纵深切的吻这才一顿,看了看她紧闭着眸子眼睫轻颤的模样,嬴纵当机立断的退了开来。
她眼眸微睁,待看清他墨蓝色眼底的灼热之色,立刻便咬着唇角转过了头去,粗重的呼吸落在这寂寂的山林之间,他的手已经从她战袍之中撤出,此刻正紧紧落在她腰际,她耳边是他克制的喘气声,伴着灼热的气息洒在她耳畔,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只得一边平复自己的心境一边等他稍稍平静些,两人无言片刻,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靠在她肩窝之中。
“真不愧是少将军,早就将这事想的如此圆满,却怎地不问一声本殿满不满意?”
那语声带着两分微凉之意,她听的心头微颤,却一时再难说出什么,嬴纵见她如此眼底闪过两分沉暗之色,稍稍一默才温了语声道,“西境是必定会胜的,焉耆定会被你我打败,到时候西境无需你我来守,你仍是做你的苏阀少将军振兴门楣,可是有朝一日,我是定能让你站在我身边的,这一日或许还有些时日才到,可往后,我身边绝无旁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