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舟堂上回的画展结束之后,咱们的记者采访过一次老陈,他那时候作出的评价很客观,有褒有贬。为了马溪他们那组夺冠,就把老陈的话剪辑了一下,说了冷清那组艺术表现上面的一点儿不足。老陈都放话了,这样一来,大家还有什么话说?”
在房间里的另一个女人忧心忡忡地说道:“他们俩可是顾千凡门下的,在国画这个圈子里,顾千凡的造诣有目共睹。这么做,总还是会落下笑柄,外界少不了嚼舌。”
“你担心什么?”男人笑了,“顾千凡有学生参赛,不管结果如何,都要避嫌。就算他心里不服气也只能憋着。我看他这回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咯。”
顾郁听见这些话,心里猛然一沉。
女人叹了一口气:“哎,冷清他们挺可惜的,尤其是明月,刚转到国画的时候大家那么关注,现在都盯着他会拿什么成绩,都觉得他俩是夺冠热门,这下倒好。”
“就算可惜也没办法,哪儿有绝对公平呢?”男人说,“马溪的作品被金主爸爸盯上了,给钱的喜欢咱们主办方就得喜欢,还得给个好名次。意见一致,合同谈成,皆大欢喜。”
“那些评委,都不知道这个事吧?”女人又问。
“哪儿敢到处说,只有那个林老师知道,等时机到了他就知道该怎么打分。他资历没有别人深,威信也还没有完全立起来,媒体大众要是不服气,矛头肯定一股脑地朝向他。有他替主办方背锅,我们只管数钱。”
原来有黑幕,冠军还是商业价值很高的仅仅落后他们一名的马溪那一组。两者相差不大,主办方让评委稍一动摇,就能把金奖从冷清和简桥这一组手里夺走。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拉开,顾郁手一抖,差点儿没拿稳东西。
男人看着他,飞速地打量了一番,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警惕地问:“你干什么?”
顾郁赶紧回答道:“哦对对……我来送观众评分表。”
男人接过表,心想原来是工作人员,暗暗松了口气:“你待会儿出去之后让放音频的老师准备好,就老陈的那个。”
“好的。”顾郁点了点头,转身朝外走去。
他这下彻底慌了神,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冷清和简桥从第一轮评分就是最高的,一路都有大家都支持,他也一直觉得他们两人已经胜券在握,谁能想到最后他们并不是第一名。
也许冷清和简桥并不是特别在意名次,但顾郁一想到他们没有得到金奖仅仅是因为不公平,就替他们惋惜。
顾郁走出了门,心跌进谷底。
该不该告诉他们呢?事情又会怎样发展?他不太敢去想。他决定先不说,看看主办方到底会怎么做。
到了评委点评的环节,大家对他们都有不错的评价。有的评委老师见此作品大喜过望,有的微笑认可,总之没看见有负面·评价。唯独最后的视频点评,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几位国内外的有一定威严的老师录制了一段视频,看上去对他们的评价也不错,不过到最后,屏幕黑下去,一段音频开始播放。
“明月在国画的领域还没有完全立足,我觉得他可以更加树立起自己无可替代的风格,现下的舒牧和许漫衣就做得非常好……”
一个温和沉静的男声响起,听着清淡,有满满的距离感。屏幕上没有画面,只出现一排大字——知名画家老陈的评价。
许漫衣就坐在观众席里,听见陈老师夸她,笑了笑,不过在这之余,却是对他对明月的评价有些不太理解。陈老师应当十分欣赏明月才对,不会在这样大的比赛中公开说他的不是。
“马溪的东西有一派自成的独特风格,他的出现是当代青年画家里的一大亮点。我相信有朝一日他会大放异彩,创造属于他的时代。”
“大骗子!”顾郁一拍椅子,忿忿不平。这段采访当时他就在旁边,老陈前面说了一大段简桥的优点,只有最后鼓励他树立自己的不可侵犯的独家一派。没想到这些无良记者竟然这样剪辑,胡乱引导风向。后面说马溪的那一段,也是从老陈之前对舒牧的评价里剪过来的,而实际上在老陈的心里,马溪的水平跟舒牧断然还不能相提并论。
简桥和冷清都没什么太大反应,看不出情绪波澜,反正他们遇上山崩海啸地震打喷嚏多半也是这个反应。
老陈的话多多少少还是起了些作用,到了最后的一轮成果打分,评委们给的分数总体还是很高,不过明显有抬高马溪团队的趋势。
到了最后一位评委,直接给两组的打分相差了十分,在冷清明月这一组成了最低分被去掉,在马溪这一组成了最高分被去掉。然而综合一算,马溪组的分数以微弱优势取胜了。
冷清和简桥看上去都很镇定自若,顾郁心里却咽不下这口气。现场灯光华美,打在赢家身上,绚烂辉煌。站在镁光灯下的,总是唯一的胜利者,纵然世间还有千万颗鲜红的热血的心,却都在阴影里无声跳动。
冠军奖杯被颁到了马溪手里,在众人或喝彩或不服的的喊声中,拿下了那沉甸甸的骄傲。
比赛落下帷幕,画舟堂这回没有如大家所愿拔得头筹,不过得了银奖,所幸也不算太丢脸。
到了最后的采访环节,记者们蜂拥而上,一个个的问题被抛出来。大致分为三类,一类询问马溪心路历程的,一类问冷清明月做何感想的,还有一类问一些与比赛无关的事情,例如顾千凡的孙子是不是真的永远不会踏上国画之路。顾郁听了,心里难免尴尬。
几个问题答完之后,一个女记者站了出来,看着干练有英气,眉宇间有几分不可亵玩的坚定与野性。她拿着话筒说道:“刚刚的那段音频,听着实在匪夷所思。采访过老陈的不止一个记者,我采访他的时候,听到的可完全不是这样的话。”
场下一片哗然,评委林老师看着她,彬彬有礼地笑了笑:“我们刚刚都听见了音频,这是不会作假的。而靠这位记者的一面之词,着实不能取得大家都一致信任。”
女记者也笑了笑,笑容里倒有几分讽刺,她突然间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将话筒对准扬声器,对着电话问道:“陈老师,请问对这个比赛结果,您怎么看?”
“……陈老师?”许漫衣猛地抬起了头,是老陈吗?是她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老陈吗?那个白昼想着夜晚梦着的老陈吗?
“卧槽这记者是不是打电话给老陈了!”陈方旭裹着毯子兴奋地大喊,“佳佳听到没!”
“嘘嘘嘘!闭嘴!”杨佳晴死死盯着电视,“老陈要说话了!”
“我去——”王元其难以置信地拼命摇着初阳,把他弄得头晕目眩,“我听见什么了?!”
“现场连线吗?老陈居然愿意当着直播说话?”初阳也伸手摇了王元其一把,“元元,我有点儿紧张。”
澄清事实,主办方十分钟就被打脸?舒牧坐在画室里,看着手机上的直播笑了起来,看来是有一场好戏了。
“师父!”易向涵叫道,猛地拉了顾老爷子一把。
“哈哈哈——”顾千凡抱着大袋的瓜子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畅快地大笑起来,“淮灵这小子啊——”
现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屏息凝神,谁能想到会有记者站出来主持公道?几秒钟的短暂沉默却度秒如年,每一刻都让人愈发紧张。
老陈的声音在短暂的几秒停顿之后,从电话里传了出来,通过话筒传向整个场馆,传向正在观看直播的每一部手机,每一台电脑。
“马溪的作品固然可圈可点,但如果这场比赛只能留下一个作品,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冷清和明月。”
老陈的话音落下,电话挂断,全场悄然无声,跌入了冰点,在一瞬的沉默之后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叫声和掌声。
老陈向来不太参与这种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的活动,总是游离在人群之外,不言不语不声张,偶尔接受一些看得起的采访。
而像今天这样,在比赛现场和记者通话,却是史无前例的第一次。
记者们再次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提着问题。倒是那个女记者,笑了笑,转身离开了人群。
冷清和简桥也转身下台,不在理会外面的风波。他们站在后台,等顾郁来找他们。
马溪拿着自己的奖杯走了过来,在冷清和简桥面前站住了脚,伸手把奖杯递到他们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