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画舟堂看见简桥第一眼的时候,冷清的心里像有一只全身裹着污秽肮脏的泥水的丛林小熊,扒开荆棘蔷薇和野生灌木丛,胆怯地探出了脑袋,往外面打量了一番,终于看见了一罐新鲜的蜂蜜,还没有尝到,就已经觉得舌尖泛着甜。
三年前的简桥还没有这么高,那时的他比这时候爱笑,眼里像落进了星辰闪耀。
简桥来了,他的生活有了些变化,还是不太说话,但已经比从前好很多;脾气还是不好,但好歹有了脾气,不至于毫无感情和波澜。
那天简桥对他说出那句“不要抽烟了”之后,他就明白,简桥应该知道了些什么,知道那些他并不想让简桥听闻的事情。
他总是想让自己在简桥面前体面一点,不要落魄不堪,不要无路可走,而是有所选择、有所保留,可以永远安静沉默地隔着一段距离望着他也好。
当然,简桥已经不再是他唯一的朋友,画舟堂的人都是他的朋友,也或者都不是。仔细想想,他对这群朋友们的态度确实挺糟糕的。
简桥,好久不见。本来三年来第一次见面,冷清很想以这样的开场白开始他们的对谈,出口却成了急切的“你怎么在这儿”。
第一次出去写生的那天,简桥把顾郁的衬衣盖在他身上。坐在他身旁清淡的香味,和从前一样,好像时光没有流逝,可一转眼,他们竟然都已渐渐独当一面。
深夜,冷清躺进被窝里,静默地发着呆。手机突然间响了起来,他伸手拿起来,接通。
“师兄——————!!!”一句喊声震耳欲聋,带着要把扬声器都吼烂的架势气势汹汹地钻进耳朵,冷清皱眉,立即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加油你是最棒的!!”王元其在电话那头兴奋地喊道,“简桥都没你棒!!!”
好吵。冷清看了看手机屏幕,电话是初阳打过来的,但是一开始就听见的是王元其的声音,而且又开始了他没完没了不见尽头的长篇大论。
初阳一把捂住他的嘴,笑了起来:“师兄,明天你们就要去比赛了,祝你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势如破竹,一举夺魁!”
还是初阳的声音比较温柔,冷清松了口气:“谢谢。”
“好嘞你歇着吧,”王元其的声音又冒了出来,“多的不说,反正胜券在握了。我们给你们准备了庆功……”
话音还未落,王元其就被初阳一把掀开,着急忙慌地对着电话说道:“没什么!师兄你休息吧,晚安哦。”
“嗯。”冷清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手机咯噔叫了一声,他点开微信,是温竹在“花工和他的八朵金花”群里发了一个视频。
-晚上10:52-
“冷清师兄,简桥,我为你们求了个幸运符,”温竹手里拿着一个被红布包得工工整整的符纸,眉间带笑,双眼弯弯,“金奖是你们的哟。”
冷清关掉视频,下面已经有好几条回复。
太阳晒屁股(初阳):加油加油~【赞】
肚皮浑圆(王元其):哎哟师姐真漂亮。
山海(赵觅山):迷信,不可取!
向涵不易(易向涵):小妹,求个让赵觅山一辈子说不了话的符吧,姐跪下来求你了。
山海(赵觅山):最毒妇人心。
竹叶坏水色(温竹):【捂嘴偷笑表情包】
椰奶西米露(徐水蓝):拿第一名!
肚皮浑圆(王元其):@向涵不易姐,我替你杀他!【刀】【刀】【刀】
媚娘和来福(顾郁):【睡吧狗命重要表情包】
辰沙与果灰(简桥):谢了。
冷清勾起嘴角,清浅地笑了笑,也回复了一条。
冷冷清清(冷清)::)
群里又叽叽喳喳后续无穷地吵了起来,冷清好几年都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们总有那么多话要说,总有那么多小事可以吵吵闹闹,不过,看着他们叽喳说个不停,也挺好的。
他关掉群里的提示音,把手机放在床头。屏幕暗下去,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昏暗,窗帘缝里透过一丝微光,他悄然闭上眼睛。
不久,手机又响了起来。
冷清轻叹一声,再次拿起了手机,点亮屏幕,解锁,一条新的消息发了过来。
-晚上11:07-
辰沙与果灰:晚安。
冷清愣了愣,手指不知所措地动了动,迟疑了一会儿,回复他道:“晚安。”
手机再没有其它动静,冷清设置静音,闭上眼。
他和简桥还没说过晚安,从来没有过,今天是第一次。
丛林小熊捧起蜂蜜罐子,闻到了甜头。吃了蜜,就该戒烟了。他心想。
顾郁带他们去,顾千凡就守在画舟堂,等他们带着好消息回来。对于顾小宝来说,大老远坐飞机到另一个城市是很煎熬的,要飞上好几千米,四周都是蓝天阳光和云层,低头就能俯瞰一整片大地。
顾郁靠在座位上闭眼装死,简桥坐在中间,冷清靠窗,安静地看着一团一团像棉花球一样的云层。
简桥拿起一瓶水,拧松了瓶盖,用胳膊肘撞了撞顾郁,低声道:“喝水。”
顾郁皱眉,叹了一口气:“不喝。”
“眼睛睁开。”简桥说。
“哎呀,”顾郁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我怕。”
简桥劝不动,自己喝了一口,盖上瓶盖,从背后掏出一个灰色小熊,放进了顾郁怀里。
“……嗯?”什么东西毛茸茸的,还有温度,好暖和。顾郁好奇,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隐隐约约看见怀里有一只灰毛穿绿色毛衣的绒毛小熊。
“哈。”顾郁笑了起来,睁开眼睛,转头看了简桥一眼。
简桥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顾开开。”顾郁说。
“现在姓简。”简桥说。
“简开开。”顾郁又说。
简桥点点头。
“咦,以前的毛衣是红色的啊,”顾郁伸出魔爪把简开开的毛衣给扒了下来,把自己的手钻了进去,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你染颜色了?”
简桥没说话,默然看着他玩那件小小的毛衣。
“不像啊,”顾郁说,“以前的那件没这件这么丑。”
丑?哪里丑了?简桥没好气地从他手里一把夺过毛衣和熊,给它穿上了。
“别生气嘛。”顾郁把简开开抢了回来,放在自己腿上,捏了两下,再放在了自己脸上,他埋在小熊的肚皮上,闻了闻,一阵洗衣液的清香。
“好香。”顾郁说道,把毛衣又扒了下来,脸埋进它细细密密的柔软温暖的小绒毛里。
“你给它洗澡了!”顾郁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拿下小熊,坐直了身体,就差没大喊一声了,“还给它织了新毛衣!”
正望着窗外的云层发呆的冷清被他突如其来气壮山河的一声喊吓得一抖,就连前座睡得打呼噜的老大叔都一下子没了声音。
“喊,再大点儿声,”简桥说,“刚刚机长在打瞌睡,他可能没太听见。”
顾郁赶紧捂住嘴巴,左顾右盼看了几眼,压低声音道:“你织的毛衣吗?”
“不然呢。”简桥说。
“哇,你居然会这个。”顾郁很是诧异,虽然丑是丑了点儿,但一个男孩子能够织出一个这么可爱的小玩意儿已经很让他佩服了。
“网上学的。”简桥说。
顾郁把小小的绿毛衣拉拉扯扯,手在里面钻来钻去,嘿嘿地笑了起来,感叹道:“都说后爸后妈心狠手辣没人性,没想到简开开换了个老爸过得这么好啊。”
“它妈不也对它挺好,弄得有名有姓的。”简桥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