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2 / 2)

裴公罪 书归 3486 字 7天前

第59章 其罪四十四 · 舞弊(上)

蔡飏贵为一朝阁部,竟知法犯法,行营私舞弊、受贿换卷之事,且在众目睽睽下行藏败露、证据确凿,任凭他如何狡辩不认,也轻易摆脱不得,此事便在第一时刻传入了宫中,更同时传去了御史台里。

生此大事,惠文馆内嘈嘈不息,一众官员窃窃私语。眼看蔡飏气红了一张脸、谩骂挣扎着被驻役侍卫“请”去了侧厢里,他们转头瞄了瞄依旧闲立在廊上悠哉望日的裴钧,各自目中都是惊疑自危,相觑之下,暗换了神色,皆知此事绝无可能只是巧合——

瑞王之死未结、李存志案方起、盐业之争在前,且不提回回事中是裴党占了便宜还是蔡家争了上游,只说如今阅卷刚至第二日,蔡飏只是与裴钧起了口角,就忽而被撞破舞弊重罪……这便无论如何都是蹊跷。

正是馆中气氛阴抑之时,外头忽而传话,说御史台来人了。

裴钧靠着廊柱,顺言望向馆门,只见进来的人着云雁玄褂、一张冰山似的冷皮罩面,竟正是御史断丞张三。

裴钧不免实实在在笑出来,抚掌道:“哎哟,宪台果真是把张大人派来了,贵驾。”

张三匆匆走到庭中,循礼向裴钧遥遥作揖,道了声“见过裴大人”,语罢抬眼稍稍打量裴钧,即刻便皱起眉头,目光复杂道:“鄙台接报舞弊,下官受命特来移送案犯,烦请裴大人指示所在。”

“喏,”裴钧扬声向对面厢房抬了抬下巴,笑看向张三,“你听听蔡大学士这骂人的力气,哪儿像是读书人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菜市场听杀猪的骂街呢。”

侧厢里蔡飏大骂裴钧的嗓音震天动地,当中一时是脏字儿俗字儿、一时还对仗押韵,叫馆中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神色都颇为尴尬。

张三自然也听见,却也自然不接裴钧这话,只下令让人速速将蔡飏带出转走,旋即就紧抿薄唇,用一双冷而清明的眼睛无声望向裴钧。

裴钧迎着他目光,步履散漫地绕去他身边,似闲聊道:“小阿三,你们台里该是没人想来担待这事儿的,偏生你还敢来蹚这浑水,要是叫你爹知道了……你回去怕是又该跪祠堂了。”

张三移开眼:“这无需裴大人操心。”

“我可不操心,我瞧着乐呵。”裴钧笑盈盈地向他偏头一眨眼,转眼见对厢的蔡飏已被人请出来往外带了,便又凑近张三低低道:“哎,三儿,劳你帮我给你师父带句话。”

张三因他靠近而迅速后退了半步,警惕看着他:“……什么话?”

裴钧无辜道:“公事罢了。我只是忽而想起京兆开春的地皮统录还没交给晋王爷过目,怕耽搁了计税的日子。你就替我传个话,让王爷遣人上我府里取地单就是。”

张三听言,狐疑地微眯起眼,审视裴钧片刻,却觉不出此话有什么玄机,便只好默应了,道一句“下官告退”,便跟着御史台的人一齐押着蔡飏出翰林去了。

裴钧一路望着他们走远,心知蔡飏一旦出去,蔡家必定会立马造势保他脱案,且此事叠了李存志告唐家和他与蔡家抢缉盐司的事儿,还更可能会再次激怒蔡延。故阅卷完后也不是就松快,要计较的事儿可多着呢。

一想到此,他又感一阵倦然,心中只望姜越得了张三传话,能明白他是个什么意思——

如此好歹还能拖上蔡家三天两日,不至任凭蔡家趁着他禁足阅卷就肆意发难,而他却毫无应对之机。

蔡飏被带走后,惠文馆中气氛肃然。诸官皆是眼观鼻鼻观心绝口不提此事,都当是未发生般,可唯独冯己如不能。

那换卷的铁证虽是在蔡飏屋里找到的,可与那行贿的考生有染之人却还是冯己如。此案只要一审,必然立即露馅儿。是故冯己如一入厢房就跪在地上求裴钧救他,说只是一时财迷心窍才应了换卷,求裴钧赶忙教他如何料理后续,求裴钧看在他上有老下有小的份儿上饶他一命,他日他若有命在,必万死以报裴钧恩德。

可裴钧听了,只淡淡一句:“既是总归要万死,又何必还等他日?”

说完,他只拿过冯己如手里批了“取”字的那张朱卷,悠然坐在椅中又品了三五遍那文墨,任凭冯己如跪在厢中磕头痛哭快吓尿了裤子,他也笑意不改、纹丝未动,更提腕捉笔,哼着曲儿在那卷上批了个“中”字。

翌日黄昏还没过尽,御史台果真再度来人,带走了手脚已软的冯己如。

又过两日,惠文馆中取卷阅毕,会试中卷录出,阅卷终于告结,只待礼部发榜,今科贡士即出。

裴钧打翰林出来的时候恰是正午,行到司崇门外,见早已有家中车马等候。

董叔立在车边,身旁竟跟着钱海清,二人一见裴钧出来,连忙命车夫驱车迎上来接他,连道“大人辛苦”。

“家里怎样?”裴钧托着董叔一道上了车。

“家里没事儿,暂且都好。大小姐那边儿也只是过了审,崔尚书家里来人交代了,也叫不必担心。”董叔由他扶着在对座坐下,又把外头的钱海清拉上来坐了,忽而想起来报说:“哦,对了。前日晋王爷府上来了人,说要什么京兆的地皮单子……咱也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便只说没有,人就走了。哪知道第二——”

“第二天蔡家在京郊的几处庄子就都被京兆的宋参司领人查了,晋王爷还做主封了一处呢,其余的也说是侵占民田了,都要拆!”钱海清怕董叔讲不清楚,连忙把话头接过来,“昨日晋王爷就上朝禀了此事,结果蔡太师非说是别处佃户的田地错算在他家了,下头大理寺的就把错处扔给户部,可被方侍郎呛了好大一场呢,说‘敢情若是算错了,那有本事谁都别动,咱户部拼着一身剐,今儿也得从头给蔡太师好好儿算一回’。这话没把蔡太师怎么着,倒把宁武侯爷吓得不轻,急着就闹起来说要查户部——这正赶在李知州的案子上,他唐家有罪没罪还两说,眼下竟要查别人渎职呢。就连皇上都说他荒唐,训斥了一通,还落了口谕,叫户部同京兆该怎么查还怎么查,查完汇同御史台一并写了折子报上。这么一来,只怕蔡家近日是有的忙了……”

说到这儿,他慌慌拉了裴钧袖子一把确认道:“师父师父,我在青云监听说蔡大学士前日舞弊被抓了,此事可真?”

裴钧含笑抽走了自己的袖子:“自然真。开心么?”

钱海清过去曾被唐家、蔡家荼毒得不轻,此时闻说旧主始遭不测,人之常情便是一喜:“蔡大学士何以忽而舞弊?莫、莫非是师父您……?”

裴钧但笑不答,只作没听见。

钱海清明眸稍转,压低声问:“那晋王爷此番忽而查了蔡家的地,也是要借此机会落井下石么?”

裴钧笑意更深,也不明说,只淡问一句:“所谓墙倒众人推,这不是帮了咱们么?”说完又问钱海清:“李存志的事儿如何了?”

钱海清答:“托师父大吉,咱们原以为李知州身上没证据的,岂知前日他好容易养好些身子,竟同萧小将军说梧州税赋、工造的账本子都被他一路带来京城了,只是途中因被人截讼,唯恐遗失,就在逃难时候藏在了一座庙子的佛塔里。眼下萧小将军已严密派人去取那物证了,若要取回,就是真真的铁证,必叫唐家上下满门落狱,一个都跑不掉。”

“好。”裴钧听来顿感舒心,连带几日阅卷的疲乏都似轻飘了些,“若是萧临亲自派了人去,那只要账本还在,应是必然能够安然取回,如此我们可安心几日,只专心留意蔡家便好。”

话到此一停,裴钧便暂且没有要问的了,且也着实有些困倦,便阖了双眼靠在车壁上歇息。

董叔见状连忙给他搭了个软枕上去,收回手,又拍拍身旁钱海清,使了个眼色:“娃娃,你不还有事儿要问大人么?”

裴钧听言,眼开了一缝,睨着钱海清:“什么事儿?”

钱海清略有为难:“就……就师父也去阅卷了,不知有没有,有没有见着……我的……卷……?”

裴钧听言,心里一乐,面上却再度闭了眼,作不耐烦道:“卷子都是糊名易书的,我哪儿知道谁是谁的。”

钱海清也知道这预先问卷原是逾矩,但守着主考官裴钧这么一樽大佛在跟前儿,他不问问又着实不甘心,于是就更放软了声音问:“师父,好师父,您记性那么好,总不会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罢?我……我写的是经义科,考题是‘用舍行藏’,束股写的是‘怡然得、默然解’的,后比有一句——”

“不记得了。唔,没什么印象。”裴钧倦倦敷衍了他,只皱眉往软枕上靠实在了,“行了行了,你让师父歇会儿,师父下午还得去接煊儿呢。”

“……哦。”钱海清霎时失望透顶,只当是自己得意多时的考卷放入纸堆里已泯然众人,竟全然未能让主考官记得,一时不禁悲从中来,忽觉自己或许要同今科皇榜无缘了,更怕是要丢了裴钧的脸面再被扫地出门,如此一想下去,他便一直到马车回了忠义侯府,都再没说过一句话,进了府门儿更闷闷回屋去了。

裴钧挑眉瞧着这学生吧嗒嗒撒腿往后院儿奔,同董叔笑了声:“瞧瞧,他还真怄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