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袖把手上的碗一放,道:“妹妹这是饿了。”一把把肉肉从炕上抱了起来,敞开衣裳就喂起了奶。
“肉肉真是乖,不哭不闹的。”胡老太一脸的蜜汁骄傲,感觉自己的孙女哪哪都好,跟天上的仙女似得。
“还真是。”李爱国也肯定道。这孩子还真是三个孩子里最好带的,饿了也不哭,尿了一不闹,最多就是哼哼两声,要不是生的那天哭的那大嗓门,他还真以为自己闺女有啥不好呢。
“妹妹这是随我呢。”李洪玉一脸的如与荣焉,感觉妹妹不哭不闹的跟他一样呢。
“你可没有你妹妹好带,”赵红袖一点都不给自己大儿子面子,揭穿道:“你们兄弟里面就属你最闹腾。”老二小时候反而是个老实的,大点了反而调皮了。
李洪玉小脸一红,李洪礼也没给自己大哥面子,直接就笑出了声,对着李洪玉挤眉弄眼的做鬼脸,被李爱国抓了个正着,虎目一瞪,老实了。
李洪雪,也就是肉肉,一边喝着奶,一边听着这一屋子人的欢声笑语,想起前世自己那冷冰冰、空旷旷的公寓,忽然觉得,这样真的挺好的。
是啊,挺好的,因为她真的实现了那一年的心愿。
她有家了啊!
第3章 大年初一
因着现在肉肉童鞋还是一个连满月都不到的小婴儿,每天的精力实在是有限,所以被自己的老妈喂完奶自娱自乐了会儿,就受不住的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也就是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啊,那岂不是会有很多人来回的串门。想到这里,肉肉莫名的有些兴奋。
被自己的老妈赵红袖舒舒服服的伺候完,穿上那件碎花的小肚兜,赵红袖把肉肉妥当的安排在炕头上,自己则是穿好衣服出去了。
不同于肉肉想象中的喜气洋洋,今天李家的气氛莫名的有些沉重。
赵红袖想起自己那英年早逝的公公,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李家庄之所以叫李家庄,那是因为整个庄里一百多户人家全都姓李,而且都是有着不远的血缘关系。可以这么说,李家庄可以看作是李氏家族的聚居地。
要说这大年初一的为什么李家欢快不起来,这又得从建国前说起了。
建国前日本侵华,那些个有血性的汉子都积极参军,保家卫国。而李家庄就是其中的翘楚。
当时的赵红袖年纪不大,也只是从上一辈的人那里听来的,但却都是真的。
说的是李家庄的汉子,十个里有七个参加了军,剩下的三个搞不好还是个地下党。要说这李家庄的人为什么这么有血性,却是不得不说一下自己那英年早逝的公公李立律了。
李立律整个李家庄的掌权人,建国前的族长,建国后的精神领袖。要说这李立律,鬼子来的时候,看起来不声不响的,也没啥激烈的反抗,冷不丁的人家就直接卷起包袱、拿上干粮偷偷摸摸的离了老婆孩子参了军。就这还不算,人家参军打鬼子活着回来之后,接着就把家里的三个弟兄给带上了,要不是当时李立律的老娘坚决为了保留老李家的香火不准家里的幼子李立信上战场,当初李立信也得是个红党了。
李立律是个能人,参战以来不断地立功,庄里那些个有血性不愿意被鬼子欺负的干脆就跟着李立律走了。当时的李家庄几乎成了个寡妇村,不是被鬼子给祸祸了,是那男人啊上了战场,他没时间回家,或者说,就留在那儿了。
这说李立律是个能人,这还真不是吹的。人家打仗冲在第一线,参加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跟在那姓林的元帅后面吃得好穿的好,打仗有劲、小眼有神,都混上团长,被授予上校军衔了,身上愣是没有一个窟窿。说是那小眼神就跟那老鹰似的,眼观六路、炯炯有神,往那一站,就跟贴了老木门上年画上的秦琼似的,凶神恶煞能辟邪。
参加完抗美援朝,荣立了一等功,大过年的急着回家过年,火车发动的时候伸出头去挥手,结果让那火车那脑袋给挤了下来。赵红袖亲眼看见,那送回来的遗体是个没有脑袋的。听那些当官的说,他们沿着火车轨道找了好几天愣是没找到头,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婆婆是个苦命的。年轻时候几乎就是守着活寡,只得了爱国这一个孩子,好不容易盼着男人要正正经经回来带着她过好日子了,这男人他就没了。婆婆当时哭的都撅了过去,赵红袖心里也不好受,这公公她没见过几面,谈感情深倒也谈不上。就是这好好的英雄人物说没就没了,就跟开玩笑似的,死后连个全尸都没捞着,可不就让人心里头难受的紧嘛。
赵红袖到现在都忘不了婆婆屋里公公那个带了半边胸膛军功章黑白照片。到底是立了多少功赵红袖不清楚,但是公公下葬时候那一匣子的闪闪发亮的军功章倒是让她给牢牢记住了。
公公的忌日就是大年初一。听说那天他急着回来跟老婆孩子团圆,还是跟上头请了假的。公公没有葬在那些革命烈士的陵园里,就葬在了村后头李家的祖坟里,百年后,大概婆婆也盼着跟公公葬在一起吧,不然也不会让公公葬在那里了。
想到这里,赵红袖心里有些欢喜,又有些发愁。
喜的即使庄里每个人都有几亩地,当时划分成分的时候也评了个贫农、红色家庭,还不就是因为这老爷子立得功、庄里的汉子几乎都在战场上死绝了嘛;愁的是,就跟五叔李立信一样,庄里头还有不少民党的汉子,这都是要受牵连的。
就说这李爱国,凭着老爷子在战场上立的功劳,怎么着也得混个城里人啥的。老爷子没了,五叔跟着那些个民党跑了,到最后李爱国也只混了个李家庄的大队长,就这还是因为李爱国参加过抗美援朝负伤退役才得来的。
不提这些,赵红袖对如今这日子还是挺满意的。家里的汉子回来了,不用整天提心吊胆被鬼子抓去活埋了啥的,平平安安的就是福气。至于说家里的地成了国家的,买块布还得要布票,大环境如此,她倒也没有多想,能平平安安的种地、把粮食收回仓里就不错了。
赵红袖出门敲了敲婆婆屋里的门。这大过年的即使昨个儿熬了一晚上也得早起,要不然婆婆作为这村里辈分最大的长辈,人家来拜年的时候还在睡,那可就真得闹笑话了。
听到胡老太应了一声,赵红袖这才又回屋里去了。她身上还没干净,要不是惦记着拜年的事,下一趟炕已经是极限了,再多的她也干不了,还是回去守着小闺女的好。
回到屋里,赵红袖钻进被窝,一巴掌就把还在睡觉的李爱国给拍醒了,“爱国,快醒醒。”
李爱国迷迷糊糊醒过来,立马窜出被窝,穿上新衣裳。作为李家这一辈的老大,李爱国的事儿也不少。
大概六七点钟,李家终于渐渐地热闹了起来。
来来往往的去胡老太那屋的人真是络绎不绝,看得出胡老太这冢妇做的不错,挺让人信服的。
胡老太的脸上一直都是笑眯眯的,脸上不见一点的悲伤。见到那些来拜年的不到十岁的,一人一个一分钱的红包和两块糖,出手那叫一个大方。就连自认为稳重的老大李洪玉都忍不住跟着一群熊孩子起哄,就为了能从胡老太手上多拿到一颗糖果。胡老太被一群熊孩子围着也不生气,笑眯眯的看着那群熊孩子为了多得到一块糖耍宝卖乖、洋相百出。
李爱国作为生产队队长,一向是以一副棺材脸示众的。但是大过年的,李爱国也终于有了个笑模样,虽然比不得那些笑的牙花子都露出来的,也始终眯着个小眼睛。看着谁能逗老太太笑出声来,就发一个红包,一群孩子顿时就更来劲了。
待孩子们一哄而散都跑了,那些跟胡老太同一辈的,或是和李爱国一个辈的才开始聊家里的事儿,就是怕孩子学舌被外人给听了去惹出什么事儿。
孙玉秀跟胡老太是一辈的,原本是老爷子二弟李力修的媳妇,老二打鬼子死了以后带着孩子李爱党改嫁给了老三李立仁,是胡老太唯一的一个妯娌,也是这一屋子仅次于胡老太辈分最大的,此时当先开口了。
“大嫂,那家子姓袁的又不安分了。”孙玉秀性子跟胡老太一样,爱恨分明,是个干脆的,此时毫不保留的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就开始骂那一家子姓袁的,“那群子狗东西,要不是当初看他们可怜收留了他们一家子,他们能活到现在?!当初跟日本鬼子告密,咱们差点就叫那群子畜生拉道市里被砍了头。现在只是让那老的去扫大街,算是便宜了他。这几天这小的也不知道是听到了啥事,听说跟镇上的副书记搭上了,那麦子是一袋子一袋子的送。不知道这是打啥鬼主意呢!”
胡老太不愧是能从小日本手上周旋活下来的,一眼就看出了事情的不对劲,问李爱国:“爱国,你们去镇上开会听到啥话没?”
李爱国立马打起了精神,“说是城里来的知识青年每村上要分上几个,别的倒是没听说。”说完这话,语气一顿,犹豫道:“还说是‘文化运动’啥的,也不知道是个啥意思?”
胡老太眼睛一眯,想到了刚建国划成分的那起子事儿。那老袁把自己的亲闺女送给了镇上副书记患有羊癫疯的二儿子,到最后自己没被qing 毙,也只是到镇上扫起了大街。这会子这小的又一个劲儿的拍人家的马屁,该不会这国家又要追究成分问题吧。
想到这儿,胡老太倒是有些头疼。不提他五叔是个民党,这村里还真是有几个也是民党,建国后劳教又放回来的。真要追究起来,怕是连她家也得不了好。不过这小的倒是个聪明的,倒不至于搞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来,怕就怕他这又是憋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