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卢卡茨停顿了一会儿后又说道:“可你明明告诉过我,你不想做梵高。”
项灵熙:“对,我告诉过你。你的记性真的很好。”
说着这句话的项灵熙咬了咬嘴唇,此时的她感到有些控制不住的想要掉眼泪,却是直到眼泪都滑落了也说不清楚她为什么要哭。
在接过了卢卡茨递给自己的手帕后,项灵熙却也没有很快擦一擦眼泪,而是有些意难平地接着说道:“可我画的画还没他的百分之一好,却差一点就为了你被关进精神病院里了。”
“我感到很抱歉,也为对你造成的伤害感到很难过。”
明明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一句再场面不过的话语,却因为最后的那句“感到很难过”而显得愈加地打动人起来。
那让项灵熙不得不凶巴巴地问他讨要第三个歉意。
而后,她便听到卢卡茨用近乎温柔的声音对她说:“我不该为了能尽可能快的找到你而向中国外交部求助。从这次求助开始,就已经决定了这件事的复杂性。他们可以有很多办法介入我们之间的那个承诺,可你却没法不受干扰。但是等到这件事真正发生的时候,你却还会感到内疚,甚至是想要向我表达歉意。但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第29章
一名艺术家的眼泪总是会为很多事,很多种情绪而流。
有时候,他们流泪是因为快乐和喜悦。有时候,他们流泪是因为感慨、伤感、或感动。还有的时候,他们流泪是因为有人说出了他们需要用画笔才能表达出的情感。
这样的眼泪总是很美,也总是悄无声息地表达着他们的内心。
而现在,项灵熙的眼泪则因为卢卡茨的这番话语触动了所有的这些而流。
那让他们这里的宁静与不远处的繁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让从未见过这种眼泪的卢卡茨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再说些什么来安抚对方,还是他应该只是静静地坐在眼前人的对面,不打扰她的这份情感流露。
“抱歉,我只是……我只是可能还需要一两分钟的时间。”
当项灵熙对卢卡茨说出这种话语的时候,卢卡茨只是对她露出了几乎可以解读为宠溺的笑容。那让项灵熙在被对方不打一声招呼就彻彻底底地打动了她之后又脸红了起来,并且颇有些恼羞成怒地解释道:“我之前就和你说了的,我是个神经纤细的艺术家!”
卢卡茨倒也不恼,而是贴心地问道:“需要我坐到你旁边来吗?那样你可以靠着我……再哭一会儿。”
对于卢卡茨的这个提议,项灵熙当然是拒绝了!
开玩笑,在想哭的时候靠着一个很吸引自己,也知道自己对他感情的男人哭泣,那他们和情侣还有什么区别!但是项灵熙当然知道,存在于他们之间的所有的暧昧关系都应该在那一晚结束了。
如果因为她强取豪夺来的那美妙一夜就寄希望于卢卡茨会就这么爱上她,并且认为他们也可能就此发展出动人的恋情,那就真的是比做一个无脑墙头草还要可怕太多倍了!既然凭她艺术家的脑袋斗不过这些玩政治的人,那她就干脆骑在墙上,不管谁喊都不下来了!
但是……不靠着人哭,在自己哭完之后和人说一会儿此刻她无处表达的心里话总是可以的。
反正卢卡茨看起来也不像是和她说完了这些之后就急着要走的样子!
“那天你走了之后,我把自己闷在家里画了两天一夜的画。那是我开始学画以来画得最棒的一幅画。在这幅画里,我用上了之前就尝试过,却没能表达得那么好的,写实和印象派的分段表现,但是我又把这两种风格融合得很好。”
先前还因为差一点让对方看到这幅画而如临大敌,可现在却主动和画中人物的原型说起它,这可真是一种有些怪异的感受。并且那也让才停止了落泪的项灵熙感到好笑起来。
只不过,这一次任眼前的这个政客再厉害也猜不到项灵熙到底为什么会突然露出这种俏皮的微笑了。他只是觉得……此刻的项灵熙看起来格外的可爱。
卢卡茨:“听起来,这一定是一幅很好的画。”
“对,它真的很好。”并没有过多的谦虚,项灵熙便这样说下去道:“昨天晚上陈秘书带人来我家取画的时候,我让他们顺便把我的那幅画带到了我的朋友安广厦家的画廊里。在他们把画廊里的那些画也收起来的时候,我一直站在那幅画前看它。”
并在点了点头后听着项灵熙继续说下去。
“那时候安广厦就站在我的旁边陪着我。我对她说‘安宝宝,如果我这次去了罗科曼尼亚就再没能回来了,那这幅应该就是我最棒的遗作了。十年之内,无论这幅画被人叫价到多少钱,你都别卖它。’我还对她说,‘拦着点我爸妈,别一听有人愿意花几百万买下我的这幅画就马上拿它来改善生活了。’”
想到这里,项灵熙不禁感到好笑起来,而后把她前一天晚上说这些话时的一本正经又重新演示了一遍道:
“之所以不能在十年之内卖掉它,是因为我要是一个不幸运死在罗科曼尼亚了,这幅画肯定会因为我经历的这件传奇政坛事件被一下炒到很高的价格。可是这种短暂的热度和画本身的价值是没有太大关系的。
“如果大家都觉得它其实很平凡,那么它的价格就会慢慢回到它应有的那个数字。但如果有更多人都觉得它真的很好,那么……十年的时间只能让它的价格变得越来越高。但无论发生哪一种情况,让它回归它真正的价值再出售都是好的。”
作为一个还未得到承认的画家,项灵熙的这番话说出来其实是很让她感到脸红的。她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只是把这样的话放在心里。
但是卢卡茨在走进她的那间画室时的表情,以及注视着她的那些画时的目光却让项灵熙能够在这样的时刻情不自禁地把那些话语告诉他。
或许就连已经说出了这些话的项灵熙都还没能意识到,在她的心里已经把眼前的男人认同为一个对于她而言的,很好的倾听者。一个懂她的那些画的倾听者。
在一眼不发地注视了项灵熙很久之后,卢卡茨问道:“你就是带着这样的决心登上我的总统专机的?”
这下,项灵熙迟疑了,可她却不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她望向那些正在进行着繁忙事物,也讨论着回国之后应当如何应对的访问团成员们,仿佛担心她的回答可能会冒犯到那些人似的。
“我明白你的答案了。”卢卡茨从项灵熙的一系列反应中读懂了她的内心想法,并说道:“也许这一路上会遇到一些麻烦,但你会能够安全回家的。”
但是项灵熙却并没有把卢卡茨的这句话当真,也对自己的这一想法直言不讳道:“这算是让我感到稍稍有些安慰才说出的谎话吗,总统阁下?”
卢卡茨并没有很快告诉她是或者否,而是沉思了片刻,但在他就要开口的时候,项灵熙却向他做出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制止了他接下去的话语,并说道:
“这样就足够了。你不用对我说更多的。欠了你的,总是要还的。”
说着,项灵熙失笑道:“我其实只是想向你表达一下落魄画家不被人理解的苦闷,还有不甘心改变的坚持!”
在卢卡茨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后,项灵熙感到轻松了许多地说道:“你看,就连这样的话我也只敢对你说。其实,我并不知道我对于绘画风格和审美的坚持是否有意义。很多时候我也会动摇,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改变风格,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别那么固执,去画一些我并不认同的……‘现代绘画’。但动摇之后,我又会明白,我只想选择坚持,也只能选择坚持。”
“只是长久不被理解,到底还是会让你在很多时候怀疑起自己。却只是怀疑而不动摇。”——那是对于绘画只能本能地欣赏的卢卡茨在听完了项灵熙所说的那番感慨后给出的话语。
它让项灵熙从苦闷中猛然看向对方。因为那正是自己先前想要说,却没能说出口的话语。也让项灵熙疑惑起对方为何会听到她心中的那句话语。直到……卢卡茨又说出他的下一句话语。
卢卡茨说:“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候。甚至在我成为索林尼亚的总理之后,我也时常有这样的怀疑,不知道我的愿望是否也是索林尼亚人民、前罗科曼尼亚国家的人民所共同拥有的愿望。”
这样的描述让项灵熙感到有趣极了。
仿佛从她在新闻联播上再次看到卢卡茨那一刻起,她就只知道对方已经开始实现他年少时的那个梦想,可她却是因为眼前的人已经如此成功而想象不到他在那一路上可能的踌躇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