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2 / 2)

他忽然回转过身,一双黑眸平静而凉薄。凝视云意姿,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

“云娘娘,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这世上波澜壮阔,天的尽头海的彼岸,云锦灿烂朝暮何如?若没能亲眼去看看,总归是遗憾的。

等她从莫大的恍惚中回过神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走了。

一个人能通透到什么地步呢,到底是他太懂得察言观色,太懂得如何窥破一个人的内心……还是他了解她,早已胜过她自己呢。

他瞧出了她的死志,而后轻 旧十胱 (jsg) 飘飘地点出。

用那样悲悯的神情,对她说出四个字,好好活着。

云意姿垂目,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砸在手背上。

就算不揽镜自照,也知晓她的颜容正日渐憔悴。

唇色灰败,只有用鲜艳的口脂才能遮掩。

梁怀坤想要磨平她的锐气,她心知肚明。

派来的婢女懒惰而嘴碎,无休无止地谈论着宫中的八卦,怎么看,都不像会伺候人的样子,数来数去,只留给她一个新入宫的侍内。

可金暮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罢了,没有三头六臂,根本做不到面面俱到。

梁怀坤限制她的行动,饮食,无处不有人监视。

从肉.体,到一步一步精神的折磨,等她撑不下去,雌伏于他,乞求他的垂怜的那一刻,就是这位梁国公心想事成的时候了。

后来啊,后来的许多年,她偏执地陷入一种,命运全然被人掌控的痛恨,并用这种痛恨支撑着自己活下去。

她连金暮也忘得一干二净。

选择那样的结局的时候,她的心中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装,什么也没有想。

只有一个念头来回撕扯——到此为止,到此为止吧。

如果金暮知道了,肯定会很失望吧,他明明那么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好在,他很早就离开了梁国,离开那么久了,大概也已经过着自己的生活。

也许觅得知音,也许经商做官,早就把她这个萍水相逢,如同草芥一般被困在牢笼中的云美人,忘了吧。

***

云意姿从回忆中抽身。太液池浓雾终年不散,薄薄的白色雾气,温柔地触摸着脸颊。

不可能不遗憾的。

对那个曾经告诉她世间大美的人,从未好好地道别过,只顾着哀悼她的青春、筹谋着对梁怀坤的报复,而忘记了有关他的一切。

究竟是刻意遗忘,还是被时间冲刷掉了曾经存在的痕迹,哪怕至今回想,也不能很好地解释清楚。

总该去见见更多的人,素折曾经说“云娘是无根的浮萍”,她说的没有错,既然是浮萍,便不需要在一个地方停靠太久,要去看看方外的世界。不是如他所愿,而是满足她的夙愿。

至于金暮啊……她没有问清楚他的来处,亦不知晓那一年他离开梁宫,去了何处。

如果要寻,她要到哪里能寻到他呢?

他又会是什么模 旧十胱 (jsg) 样?

可是,就算寻到了,也不是前世的他了吧。不是与她认识的那个金暮了。

云意姿的心中被巨大的空虚吞噬,她静静盯着池面,四周苔藓密布,岸石沉默。雾气飘过的池水,忽然起了浅浅涟漪,如同镜面一般的倒影中,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形。

90.蜉蝣梦(8) 我不喜欢威胁。

那人毫无声息, 一步步地向她靠近,手中高高举着什么,朝着云意姿的后脑重重落下,在池中映出一片黑影。

云意姿悚然转身, 那拳头大的石块便直直朝着她的正脸砸了下来, 伴随一声尖利的怒吼——

“去死!!”

千钧一发之际, 云意姿猛地往侧边躲闪, 连连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一抬目, 看清那竟然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身上的衣裙脏得看不清本色, 因为云意姿突然的偏移, 让她来不及刹住脚步, 一个踉跄狠狠地扑摔在了地上。

喉咙里仍然在发出嘶哑的哀嚎,重复着:

“去死!去死!”宛如某种恶毒的诅咒, 充满狰狞之感,待云意姿看清她的模样, 却是震惊不已, 不禁惊呼一声:“越嘉怜?!”

女人的脸上满是血污陈泥,披头散发,从眉眼却仍然辨出昔日的明艳,身量四肢也能瞧出丰满妖娆,胡人血统深深刻在了骨髓之中,不是越嘉怜还能是谁。

她听见云意姿这声唤,猛地抬起头来,如同女鬼一般冲上前,将还处于震惊之中的云意姿一把掐住。

云意姿猝不及防, 被她紧紧地扣住脖子往后扑倒,越嘉怜顺势压在她的身上,恶臭味涌入鼻腔,仿佛大半个月没有洗澡,女人十根手指里满是淤泥,环绕着云意姿纤细的颈项,可能是因饥饿久了身体虚弱,掐她的力道并不很重,却仍然让云意姿感到微微的窒息。

紧盯着越嘉怜满是血丝的双眼,云意姿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嘉怜宗姬,你就算杀了我,也于事无补。肖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知道么,就算你杀了我又能怎样呢,不仅嘉梦宗姬不会活过来,你也会没命,难道不是得不偿失么。”

她虽觉得越嘉梦身死很大部分是罪有应得,却知晓此时不宜激怒越嘉怜,遂放缓语声,循循善诱地说道:

“想必,嘉梦宗姬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您这样,她一定希望您好好地活着,不然又怎会冒着极大风险,潜入段府,九死一生,带我到观星楼去同虞执换您的性命!她一定不会想看到,她拼尽全力救下来的姐姐,因为一个无足轻重之人,白白丢了性命吧!”

她语气诚恳温柔,全然站在她的角度,有种极大抚慰人心的力道,也许是云意姿的话让她想到了妹妹,越嘉怜呆呆地眨了眨眼,一串泪珠从眼里滑了出来,滴落在云意姿的下巴 旧十胱 (jsg) 处。顿时,越嘉怜脏污的两颊划出明显的痕迹,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忽然,有人的脚步声逼近。云意姿眼角的余光,逐渐出现一个人的身影,她又看了看越嘉怜怔然的神色,脑中灵光一闪,立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