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2 / 2)

一品驸马爷 春溪笛晓 2286 字 1个月前

那一次争执之后,谢则安和赵崇昭之间陷入了一段不尴不尬的冷冻期。

谢则安并未因为赵崇昭的话而避讳,反倒事事带着李明霖。李明霖虽然年纪轻、心性不定,想法却非常不错,尤其是在太学的改革上。李明霖思路比较开阔,谢则安与他深谈了几次,便对他委以重任,太学之事全权交付于他。

这一交就交出了祸事来。

李明霖与沈敬卿不对盘,沈敬卿管着吏部,这次年终考核把太学的人卡得死死的。李明霖心中不喜,却也没有和沈敬卿吵。他先去找了谢则安。

谢则安听后沉默下来。

自从沈敬卿与蔡东献上百幅赞奉青苗法的画,姚鼎言便对他们另眼相待,吏部完完全全交到了沈敬卿和杜绾手里,蔡东则在制置三司条例司中有了一席之地。这两个人,如今在新党之中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偏偏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两个人。

谢则安对李明霖说:“太学那边是不是真的没问题?”

李明霖说:“改革伊始,不适应的人当然有,但绝对没有糟糕到那种程度。”他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谁那么可恨整出了那么一套考核标准,闹得朝中人人自危。”

谢则安:“……”

那个标准也许、大概、应该是因为他才会出现的吧?

谢则安轻咳两声,忍不住替自己辩驳两句:“有标准总比没标准好,标准越严格、越细致,却不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李明霖听得点了点头,但他很快又摇摇头说:“前两年还好,这两年就不行了,吏部加了很多新法内容当指标。这套标准已经成了新党排除异己的工具!”

谢则安静默片刻,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说道:“太学的事我会与姚先生好好说说,你先回去吧。”

李明霖答应下来,忽而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谢则安说:“听说今天陛下和福王小公子去游湖了,那湖水还真古怪,大冬天的居然不结冰,难怪大家都喜欢去。”

谢则安怔了怔,笑着说:“陛下才二十岁,爱玩是应该的。”他看向李明霖,“你们应该也爱去吧?今年事儿多,我都没参加过什么聚会,富延年一直骂我当了尚书就不认人了。”

李明霖心头一热,马上接口:“下回我们会叫上谢尚书你一起去。”

谢则安说:“那敢情好。”

李明霖还想找点话聊,可见谢则安明显不想多说,只能听话地离开。谢则安坐在原位好一会儿,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滚烫的茶水滑落喉腔,滋味却有点冰凉。十几岁的人,没见过几个人、没走过几个地方、没经历过几件刻骨铭心的事,不过是几句随随便便脱口而出的誓言,哪能较真。

谢则安放下茶杯,站起来披上披风,迈步走进风雪里,一步深一步浅地走出皇城。

暮色四合,灰沉沉的云霭布满天穹,只有天边的夕光依然绚丽。

谢则安走在御街上,忽听有人喊避让。他退到路边往前方望去,只见有人骑马而来,面色着急,怀中抱着个虚弱的、半昏迷的少年,马不停蹄地赶回皇宫。

谢则安静静地在原地站了片刻,折返宫门要了匹马,骑马出了城门,前去拜访野翁先生。野翁先生比之上次见面似乎没什么不同,他闭目坐在池塘边垂钓。

谢则安翻身下马,招呼旁边的小童给自己也拿根鱼竿,坐在野翁先生身边钓起鱼来。

两个人都很沉着,谁都没开口。谢则安先钓到鱼,是条肥美的鲫鱼,看起来是不错的美味。

谢则安说道:“我赢了。”

野翁先生说:“你的心乱了。”

谢则安说:“我这不是还能静下心钓鱼吗?”

野翁先生说:“如果真的能静下心,就不会说出输赢这种话。”

谢则安一呆,苦笑着说:“先生永远比我有理。”

野翁先生说:“你能走到这一步已是难得,再往前,步步荆棘,寸步难行。”

谢则安沉默地看着水面上凿开的几个冰窟窿。大冬天的,坐在这里钓鱼实在受罪。要不是意识到前路艰险,他又怎么会来这边寻个宁定。

谢则安说:“如果我失了圣心,是不是更难走?”

野翁先生说:“无论是谁,失了圣心都难走。”他抬眼看向谢则安,“以你与那一位的感情,他绝不可能对你翻脸无情才是,你怎么会这么问?”

谢则安说:“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野翁先生说:“你做事与其说是踏实,不如说你忧虑过重。不把所有的事情准备好,你永远不放心——因为你其实什么都不相信。”

谢则安怔了怔,笑着反驳:“我不也把许多事交付给别人。”

野翁先生说:“那都是与你不相关的。”他转开眼,望着水面的鱼漂儿,“真正遇到与你自己有关的事,你永远不敢寄望于别人。哪怕只是希望对方能为你说句话,你都不会有这种‘期望’,你只会为对方找出无数种不能站出来替你说话的理由。因为你什么都不相信——你什么都不敢相信。”

谢则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说道:“也许您说得对。”

野翁先生笃定地说:“我看人从不出错。”

谢则安没再说话。

即使再怎么说服自己要去“试一试”,他依然无法正在放下防备,他依然时刻准备着退离。与赵崇昭的直接不一样,他每一次看到赵崇昭与别人亲近都十分平静,只会在心里说一句“哦,果然是这样”。赵崇昭表现得再在乎他,他也会在赵奕景这些人出现时想到四个字:不过如此。

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无法真正信任赵崇昭。

他劝别人劝得那么好,却怎么都劝不了自己。偏偏他把这一切藏得太深,要不是和赵崇昭吵了一场,连自己都感觉不出自己是不是有不满或者愤怒。

他自己都发现不了,赵崇昭自然更发现不了。

他两世为人,相信别人的时候多,不相信别人的时候也多。有时他都不知道该痛斥自己的天真,还是该惋惜自己的理智。

天真时总相信不该相信的东西,理智时总怀疑不该怀疑的东西,一来二去,便阴差阳错般错过了许多理应能抓住的好事儿。像这一次,他以为自己能抓稳,实际上手里已经空无一物……

谢则安正想得出神,忽听身后的小童说:“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