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2 / 2)

北京镜鉴记 赤军亚古 4534 字 1个月前

宋礼依言下达命令,兵丁、伕役,瞬间就走了个精光,坑边就留下了刘鉴主仆三人,还有宋礼和袁忠彻。手持的火把也都被兵丁们带走了,照明物只有插在附近树上六、七盏气死风灯,光线陡然暗了下来。

捧灯看这个阵式不觉有点肝颤,之前他虽然也和刘鉴出过几次场面,可按照刘鉴的习惯,都是找天光亮的时候搭台祭法,很少有掌灯之后摆阵势的。这还是捧灯头一次半夜干这档子事,他吓得缩在刘鉴身后不敢露头。斜眼望一望瑞秋,那大个丫鬟倒神情坦然,浑若无事。

等把人都赶走了,宋礼就问袁忠彻:“有何不妥?还是袁大人打算开始做法了?”袁忠彻摇摇头,一指深坑:“这下面有前朝的阴物,非常厉害,我要先施法驱除,才能镇禳这些碎瓦。”

“早叫你别跟这儿挖,”刘鉴嘴里嘟囔,脸上可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神情,“前朝的阴物?嘿嘿,令尊教你勘舆光凭一双眼睛,耳不用闻,口不用问的么?”

袁忠彻冷冷地瞥了刘鉴一眼,对宋礼说:“大人留下就好,闲杂人等且全都遣散了吧。”

宋礼擦擦脑门上的汗——现在大家都觉得凉,还就他一个人火大、燥热——打圆场说:“何必,何必。”转身招呼刘鉴:“镜如,咱们都且退后,看袁大人行法。”

刘鉴一边缓步朝后面退去,一边继续冷笑。

只见袁忠彻面色凝重,手里掐着阳雷诀,又绕着瓦坑踩了两遍“七元解厄阵”,停在正北方。然后他从怀里取出一柄短短的金钱剑来,持在右手,左手不知何时展开了一张黄纸符箓,一边朝剑上抹,一边朝正南方猛吸一口气,喃喃诵念:

“五雷猛将,火车将军,腾天倒地,驱雷奔云。队仗千万,统领神兵,开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

“令”字陡然大声,才刚出口,纸符上腾起一道火光,直朝坑中心疾射而去。

可是这团火光却并不落地,悬在碎瓦上一尺多高的地方,飘飘荡荡,仿佛有股风在托着它似的。宋礼低声问刘鉴:“这又是什么法术了?”刘鉴虽然和袁忠彻不大对付,也知道对方正在行法的紧要关头,若被外力打扰,轻则前功尽弃,重还会危及己身,于是摆摆手,示意宋礼不要出声。

袁忠彻一看火光不落地,用金钱剑指住了,连喊三声“敕”。可是没用,那团火就在空中越燃越小,终于“扑”的一声灭了,纸灰飘飘荡荡落到坑中。袁忠彻一咬牙,扔掉金钱剑,从袖中摸出一根十字形的小架子来,这架子四个头还都是空心的圆球。他把这东西夹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双手结了一个手印,咒语也换了一般人听不懂的——“囊谟三满多设驮喃钵罗钵尼野婆缚贺”。

捧灯看得眼花,偷偷扯了扯刘鉴的衣袖:“爷,那是个什么东西?”

刘鉴撇撇嘴:“真不愧是尚宝司的,什么好东西都有。此物名叫降魔杵,乃是密教的法器。”

捧灯奇道:“小的也见过降魔杵,不是这四个头儿的啊。难道这玩意儿也能二合一?”

刘鉴解释说:“这不是一般的降魔杵,乃是十字金刚羯磨杵。你看那是一横一竖两根金刚杵拼起来的,直的一根代表过去、现在、未来、永恒不变;横的一根代表能横遍十方法界、无所不在之意。袁忠彻认定是前朝鬼魅,所以用这密教断烦恼、伏邪魔的法器。嘿嘿,东西虽好,可惜用的不是地方。”

刘鉴的声音小,袁忠彻也听不见,他那边把咒语念完,又是三声“敕”,扔了一张写满番文的黄纸过去。只见火光如前一般飘飘荡荡飞到坑中,缓缓落下。袁忠彻才刚松了一口气,突然就看火光才沾着碎瓦,颜色猛的一变,从橙红色变成青绿色。袁忠彻眉头一皱,掐指忙算,掉头问旁观的四人说:“你们一只猴子一条狗,还有一头不懂装懂的猪,不怕死就待在这里,可还有个兔子妨……”他气急败坏地说到这里,才发现说漏了嘴,不禁脸上一红:“宋大人莫非是乙卯年生人?”

宋礼愣了一下,连连摆手:“不,不,我是丁未年生,属羊的。”

两人正在说话,突然坑里的绿火“噗”地大亮了一下,直跳出来,射向袁忠彻的面门。袁忠彻大惊失色,身体朝后一仰,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了。但那绿火仍不熄灭,在空中打一个旋子,从上而下,再度扑向了袁忠彻。

万岁山

万岁山原本名字叫做“青山”,元朝建大都的时候,刘秉忠下令把积水潭挖出来的淤泥都堆在皇城北面,就成了这座青山。明朝灭元以后,把大都城改名为“北平府”,原本元朝的宫殿大多被推倒、拆毁,连青山上的几个亭子也给扒了。从此旧日皇家的青山,平头百姓都可前往攀爬,逐渐的,大家把城外运来的煤堆在这里做中转,也不叫“青山”了,改这个人工小山包叫“煤山”。

“靖难”以后,北平府又变成了北京顺天府,作为大明朝的陪都,重新规划宫殿建筑群,把煤山也包了进来,又改名叫“万岁山”。传说明末崇祯皇帝就是在这座山上自缢而死的。

根据《北京景山地区历史沿革》一文中所载:“顺治十二年(1655年)据《诗经?商颂?殷武》‘陟彼景山,松柏丸丸’意境改名为景山。”所以明代的万岁山,就是今天的景山。共和国建立后,把景山周边地区圈为景山公园,以供老百姓观赏和游玩。

第十四章 五色土(1)

袁忠彻正在万岁山上辟邪做法,他双指间燃起一点橙色火焰,弹向坑中,谁成想那火突然变了青绿色,直往他面门疾飞而来。袁忠彻一屁股坐在地上,极其的狼狈,在不远处观看的刘鉴也不禁“啪”的一声合拢折扇,就待冲上前去拦挡解救。正在此时,忽见不远处树后疾射出一道白光来,那绿火一沾白光,瞬间寂灭,白光也随即落地。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柄精光四射的小匕首,半截插在土里,另半截上还带着一些碎纸和灰屑。

袁忠彻坐在地上,大叫一声:“怪不得我觉得多出一个属兔的,想必是青城山建福宫门下剑侠……”他只说了这半句话,后半句却被噎了回去,双手捏着自己喉咙,脸憋得青紫。又见瓦坑中陡然大放光明,竟然冒出十来、二十团碗口大青绿色的火球,一齐朝他脸上招呼过来!

刘鉴知道十三娘已经出手相助,便径直跑过去扶住袁忠彻,当那些火球即将逼近他背后的时候,才掉过头去,咬破舌尖,喷出一天血沫来。青绿色的火球才被血雾阻了一阻,只见一道纤细身影掠过,十三娘已经从树后跃到了坑边。

出门在外,她当然不能再是大家闺秀打扮,穿着绣花鞋也走不了远路。这天十三娘穿着一袭月白色箭衣,胸、腰、腕部和小腿都用丝绦扎束停当,显得身材份外玲珑。她头上戴一顶宽边竹笠,檐上垂下一圈浅色薄纱,遮住了面孔,也看不清楚表情是从容还是紧张。脚上登的则是小牛皮缝制的软靴,一步就从树后跃到坑边来了。到了坑边,十三娘瞬间就从腰里解下条丝绦来,右手一晃,化成了一个白环,将那些火球阻在一丈开外,不能够近身。

刘鉴扶起袁忠彻,看也不看身后正和奇怪火球打得热闹的十三娘,忙从袖口里抽出一张符纸来,手一晃燃起一团火。他左手扶住袁忠彻的后背,喝一声:“手拿开!”袁忠彻迷迷糊糊地慢慢放松卡住咽喉的双手,手才一落,刘鉴“敕”地轻斥,把还在燃烧的符纸猛地按在他喉结上。袁忠彻象犯了癫痫似的浑身战抖,喉中“咯咯”作响,突然“哇”的一声,侧过身来吐出好大一摊黑水。

刘鉴长舒一口气。只见袁忠彻面如死灰,身体颤抖渐停,随即象是被抽了骨头似地瘫软下来,萎顿在地,两眼一翻,彻底厥过去了。

刘鉴伸手去摸袁忠彻的左腕,看他脉搏稳定,又去翻了一下眼皮,知道大体上没事了。他这才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来,掸掸前襟上的灰土,转过身,背起双手,来看十三娘的战果。

只见十三娘稳稳地站在坑边,双手合拢放在胸前,食指并在一起,其它八枚纤纤玉指则左右交叉,微闭双目,口里念念有词。就看坑边上一道白练和那几团碗口大的绿火斗得正欢,白练如同游龙相仿,缠住了七、八团绿火,剩下十来团火却象有生命似的,惶急地在白练周边飞舞,偶尔扑上去,旋进旋退,只留下一个灰色的污点。被白练裹住的绿火发出“嘶嘶”声响,好象要朝外面冲撞,但连冲几次都毫无作用,青绿色的光芒是越来越弱。

刘鉴心里明白,这些绿火都是王远华在这万岁山下所埋的沈万三的尸身所化,虽说只是一道戾气而已,但土皮已经刨薄,没了镇物,戾气趁着夜间阳渐消、阴渐长的时辰猛然冒出来,凝结成了眼可看、身可触的形体,这威力实在非同小可。还好袁忠彻先前诸般祈祷之法虽然文不对题,终究起了一定作用,若让这些绿光聚在一处,那就更难平伏了,搁在无知人眼里,也就变成了恶鬼。

“叫你别在这儿挖,还大大咧咧自以为了不起!”刘鉴心里暗骂袁忠彻,手上可不敢闲着。他虽然知道王远华这般生祭之法极是阴毒,但既然花那么大功夫做了,现在还不清楚究竟想起什么作用,如果任由十三娘把这法术破了,恐怕和王远华结下的梁子就再难化解。况且,谁知道王远华背后究竟是不是姚广孝在指使呢?还有一宗,十三娘的本领即便再高,也难免马有失蹄,人有错手,万一她也受了害,那可怎么好?

刘鉴既打算尽快把问题给解决了,也考虑着给自己留一条退步之路。想到这里,他朝捧灯一招手:“把葫芦拿来。”

捧灯上山之前一直背着竹箱,才爬上来就累得呼哧带喘了,一看老爷们站定了脚步,也就把竹箱歇下了肩,撂在一块石头旁边。此刻听到招呼,这小童急忙三两步跑过去,从箱子里取出个没上漆的毫不起眼的小葫芦,递到刘鉴手中。刘鉴拔出葫芦口的塞子,走到坑边摆了个架势,葫芦口朝下,冲十三娘喊:“这边儿。”

十三娘微睁秀目,朝刘鉴点了点头,口中再念几句咒语,然后双手陡然向外一翻,娇叱一声:“疾!”

正在坑上飞舞的白绫猛然一挣,扩大了整整一圈,把所有的绿火都包在一起,然后急转几下,犹如龙卷风一般,小的那头对准了刘鉴手里小葫芦的口儿,慢慢把所有绿火都送了进去。约摸有半柱香的时间,绿火才全数被收。白绫轻轻舒展,十三娘玉腕一抖,就重新缠在了她的腰上。刘鉴忙用塞子按住葫芦口,又往塞子上面贴了一张符纸,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宋礼在旁边看得是心惊胆战。以他的官职,以他的性格,以他的经历,上殿敢奏天子,下殿敢喝蛮夷,偏是对这些“子不语”的东西,极度无知,越是无知就越是恐惧。袁忠彻、刘鉴、十三娘在斗绿光的时候,宋礼满头都是冷汗,一个劲地朝后缩,最后竟然躲到瑞秋背后去了——小丫鬟身量高,体格大,加上一脸的司空见惯,怎么看也比捧灯靠谱。

等到刘鉴收了绿光,宋礼这才哆哆嗦嗦地走过来,朝着刘鉴和十三娘深深一揖:“所谓‘六合之外存而不论’,愚兄现在才知道,这真是笔墨难以形容之事啊。两位大才,钦服之至!”

刘鉴托着那个还在微微跳动的小葫芦,轻笑一声:“大人先别忙谢,事儿还没完呢。且容小弟施完法术再说。”

宋礼听了这话,才举到额头边的手巾突然停住了,匆忙又是朝后一缩。

刘鉴招呼捧灯:“从我箱子里拿一份五色土出来。”

捧灯闻言,面现难色,带着哭腔连番鞠躬:“爷您恕罪,小的罪该万死……”

“又怎么了?”

“……前两天,小的没事做,千不该万不该,把您五色土里的红土,掺水捏了泥人儿了……”

“混帐!不过还好,”刘鉴呵斥说,“把那泥人拿来也行。”

“泥、泥人儿还在柏林寺的窗台上晾着呢……这五色土,您经年也不用一回,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