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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潘小桃并不曾听见两人的对话,只是见着赵新林走时面色不甚好,眼神也有些回避她,倒和往日大不一样,透着莫名的疏离,心中生疑,等着赵新林去了,才问长生爹:“爹,你们方才说了甚?怎的我瞧着赵大哥面色不太好看?莫非起了争执不成?”

长生爹就叹气道:“不曾起了争执,只是我想着把你许给他做二房,他却疑心我有意试探他,于是就生了不快。”

潘小桃一听,纤眉登时锁紧,埋怨道:“爹爹怎生了这等心思?长生哥哥待我情深意重,小桃不改嫁。”

长生爹听罢,展眉一笑:“有你这话,也不枉长生待你一片痴心。”说罢叹了叹:“只是你年纪尚幼,却不知这寡妇独居,日子艰难。且不说旁的,我只说个你认识的,便是总来咱们家耍着玩闹的小云花,她娘半年前便改嫁了,听说是嫁去了小河沟的宋家,把那小云花也带了去。”

潘小桃诧异道:“小云花的爹娘当初很是恩爱的,小云花也说过,她娘是立志要守寡的,怎的突然就改嫁了。”

长生爹叹道:“还不是叫她那小叔子给逼的,看上了她家的水田房产,私底下给了族长好处,族长睁只眼闭只眼的,孤儿寡母的,可不叫挤兑得活不下去了。”

潘小桃道:“我记得小云花的舅舅家还是好的。”

长生爹笑道:“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娘家再是心疼,又不是做官的,无钱无势,便是闹上几场,又顶什么用。也不是门挨门的,出了事故便能打上门。折腾来折腾去的,还不如改嫁了,自己个儿后半生有了依靠,女儿也不跟着遭罪。”

潘小桃只觉这话倒好似暗地里点拨她,于是在床前的小凳上坐下,道:“我又没有挨千刀的小叔子左蹦右跳地挑事,我只好好呆在家里头,做了绣活儿,托了张大爷出去叫卖,总能填饱了肚皮。”

长生爹却叹道:“有道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便是你有心安安分分,也难保旁人不暗生鬼胎。”见小桃还要争辩,长生爹摆摆手,道:“你不必再说,我心意已定。便是你不为自己想,以后锦娘嫁了人,娘家只有个孤苦无依的娘,想来在婆家也要矮上三分。万一有个嫌隙,到时候谁能为她撑腰做主。”

潘小桃强辩道:“便真如爹所说的,到时候求到赵大哥那里,赵大哥也必定不会不理不管的。”

长生爹笑了:“人情如纸薄,锦娘如今才多大点儿?十几年过去了,你怎知到那时候,人家还肯理会你?若是当真不管,你又当如何?”

潘小桃抿着嘴皱着眉,半晌,道:“赵大哥并非那等无情无义之辈。”

长生爹微微合眼,叹道:“我瞧你是个伶俐通透的孩子,旁的且先不论,只说你年纪轻轻,又长得这幅模样,我若去了,难保这街面上的地痞无赖不起了坏心。短时间还好,若是久了,一旦出了事,你是个女人家,吃亏受辱不还得你受着。我也晓得,你和长生情深意重。只是长生已经去了,我眼见着也要跟着去了,可你和锦娘还活着呀!你是受过苦的人,我也不多劝你,你自己个儿回头多想想吧!”

见着长生爹满面困倦,潘小桃起身伺候着长生爹躺下,扯好了被子,便转身吹熄了灯,轻手轻脚往外头去了。

进了卧房,屋里只点着一盏小灯,还套了厚厚的灯罩。屋里暗暗的,潘小桃轻步走了过去。床帏深处,小小的锦娘闭着眼睛,正睡得酣甜。柔软的被褥堆在了她细细的脖颈处,两个小脸蛋红嘟嘟的。

潘小桃褪了衣衫,小心地揭开被子躺了进去。身边是低不可闻的呼吸声,潘小桃就着昏沉的烛光,凝视着锦娘的小脸,面色渐次凝重起来。

公爹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便是她痴心一片能守得住,可等着锦娘大了呢?若是命好,嫁了好人家,一辈子和和睦睦到老,便是她孤独无依,她也就认了。

可万一呢?

潘小桃慢慢闭合了眼睛,沉沉地叹了口气。

公爹的意思她明白,赵大哥毕竟和他们非亲非故,就是有了那么些情分在,可亲如兄弟,也不能时不时就去你家锅里看看,可有米粒下锅,可有衣服保暖,更不必提,时时护着她们。这世道,女人总归是弱了些。万一有个是非,再去抱佛脚,就只怕人走茶凉啊!

然而想是想透了,心里却总是迈不过去那道坎儿。潘小桃索性装了迷糊,只专心致志伺候长生爹。

赵新林那里,却因着长生爹那一日的话,到底是生了嫌隙,寻常时候也不肯来了,只是时常吩咐了伙计送些米面绢布,又从临县重金请来了一个很是有名的郎中。然而诊断的结果,却仍旧是油尽灯枯。

熬过了年末,又到了年初,长生爹的身子骨一日比一日差,他心里急,可眼巴巴瞧着,赵新林也不来了,儿媳那里只是装傻充愣。他倒是叫张老头儿去请了赵新林好几次,只是去了三次,赵新林也只肯来那么一次。还只是小坐片刻,便借口离去。

潘小桃那里,只要赵新林来了崔家,便躲在屋子里哄着锦娘玩儿。若是长生爹叫环翠去叫,只说锦娘饿了肚子,不方便。

于是等着长生爹咽气那会儿,浑浊了的眼珠子望着一脸悲切的潘小桃,唇瓣翕动了几下,眼泪便滚落了下来。

潘小桃哪里不知长生爹忧心着什么,凑近了去,低声道:“爹你放心,若是实在过不下去,厚着脸皮我也要去寻赵大哥的。不为旁的,便为着锦娘,我也舍得下这脸面。”

长生爹瞅着潘小桃眼中点光烁烁,晓得这丫头是个有主意的,虽是遗憾,虽是放心不下,但也好歹有了些安慰,粗喘了几口气,眼珠子一翻,便去了。

棺木麻衣都是早早儿就准备下了的,原先是想着冲一冲,既是过不去这道坎儿,如今就全都用上了。

丧事办得简简单单,长生爹的棺木被拉回了王家庄,和长生还有长生娘,安置在了一处。

自打长生爹去了,家里的银两便用一两少一两了,潘小桃寻思了多日,想着她幼年时候也曾跟着娘亲学着怎么裁布制衣,想着倒不如开个成衣铺子,也好有个进项。

盘算过后,潘小桃便找来了家中做饭的刘婆子,叫她出去看看,可有价廉的门面铺子要转租的。

倒也巧了,隔了两道街,正好有家铺子要转让。原是卖胭脂水粉的,铺子老板老家出了事,要立马拾掇了行囊动身回家。于是价钱谈得十分顺利,那铺子本就是租借的,那老板就原价转给了潘小桃。还有些胭脂水粉不曾卖出去,都给了潘小桃,叫她搁在货架上,卖出去一盒,便是一盒的银子。

潘小桃自然欢喜,便领着家里头的三个仆役,把铺子给收拾了。又寻了间布庄,买了些布料回头做了衣样子挂在屋子里。

铺子后头还有间小屋,潘小桃便叫张老头儿住了进去,嘱咐他好生看着铺子,莫要叫人进了来,把衣服给偷了去。

这番忙碌,赵新林那里自是清楚的。只是他有意避嫌,见着潘小桃能自力更生,心道便由着她去,自己只在后头盯着,若是出了事,便上前头帮忙拦一拦,若是顺利,能赚得银子糊口,他年等着锦娘大了,他便赠她一副嫁妆,也便是了。

铺子开张,有些胭脂铺子的老客户来买胭脂,顺眼儿看见了那些衣样子,有些觉得不错,便订了几套。

这可是头桩生意,潘小桃自是下了功夫,那衣服做了出来,很是不错。于是穿着那些衣服的人回头去串门子,或是走亲戚,又给潘小桃这小小的成衣铺子,带来了好几单生意。

有了银钱入账,潘小桃一直紧绷的心算是松了下来。家里头要吃饭的嘴便有五张,就是家中还有些积蓄,也撑不住坐吃山空。

起先,潘小桃也想过,要把张老头儿,刘婆子,还有那翠环,退还给那赵新林。只是转念一想,这院子虽小,可她一个寡妇住在这里,又带着个小孩子,把人都遣散了,她有个事故,连个搭手的人都没有。

她私底下也问过,这三个人都是无亲无故的,只要给她们一口饭吃,有个房顶遮风避雨,也不求旁的。总是那些人的卖身契都在她这里,潘小桃后头又起了开铺子的念头,便熄了要撵了这些人去的念头。

日子就这么静悄悄地过了小半年,一日,这家铺子的主人来收租赁银子了,见着胭脂铺子变作了成衣铺子,主人也换了人,不禁微微一惊。缓了片刻,便恼了。

来人是个十七八岁的愣头小子,抿着唇皱着眉把屋子打量了一番,然后冲着低头弯腰的张老头儿喊:“这铺子不是租给王有成那厮卖脂粉的,怎的如今换了人,还开上了成衣铺子。最可恶的竟也不捎个信儿给东家,这不是胡来吗?”

潘小桃正提着竹篮子抬脚往屋里迈,听得这一句,忙接道:“当初我也是这么说的,只是王家大哥走得急,来不及说。也是我糊涂了,后头只顾着做生意,倒把这事儿给忘了。是咱们的错,您大人大量,且高抬贵手,咱们还按着以前的租金往下续如何?”

来人听得这话正要恼,回转头一看,却是个秀丽丽的小妇人。乌黑秀发挽在头上,只簪了一根素银簪子。满月银盆脸,弯弯柳叶眉,含笑带软的一对儿剔透晶亮的眼珠子,登时瞧得这人愣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