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作为和顾老爷子扶持走过半生的女人,吕老太太掌握着全家的财政大权,每一枚铜板都看得很紧。全家嚼用都从公中出,但同样的,收入也要交到老太太手上。

去年顾老爷子急病去世,家里进项少了一截。吕老太太伤感老伴儿去世的同时,越发将银钱看的紧,厨房做完饭后就牢牢锁起来,谁也不能偷吃一口东西。

顾玉成昏迷这十几天没进过什么好东西,饿得皮包骨头。他嘲笑小丫头又黑又瘦,这会儿摸摸自己,也是肋骨一根根凸出,没好到哪里去。

正要起身去厨房看看,忽然门帘掀开,一个满头是汗的年轻女人走进来,看到顾玉成抱着小丫头,惊喜万分:“二郎你醒了?真是佛祖保佑!”

这是原身的母亲王婉贞。见她回来,小丫头咿咿呀呀地朝着她伸胳膊,咧着嘴笑。

王婉贞接过小丫头,揉了揉她头顶稀疏的黄毛,又问顾玉成:“二郎,你身子怎么样?可是觉着好些了?”

顾玉成点点头:“我好多了。今天醒来,就觉得心里清明许多。”

“真是佛祖保佑。”看儿子眼神清亮,不似前阵子没精神,王婉贞放下心来,又念了一句,使劲儿擦擦眼泪,“娘这就去做饭,今天给你做好吃的。”

王婉贞嘱咐小丫头不要闹哥哥,就转身出去。

没一会儿,院子里传来烟火气和交谈声,水井边响起咕噜噜的声音。

顾玉成试了试,发现小黑丫头没有几斤重,现在孱弱的自己也抱得动,于是慢慢地抱着她走了出去。

此时已近黄昏,暮色浅浅地压过来,不知名的鸟儿叽喳着盘旋归巢。

顾玉成环顾四周,发现顾家这院子不小,共四个大间,两个小耳房,但是顾家大房有两子一女,二房有一子一女,加上三房的顾大富和吕老太太,十几个人住在一起,还养了一头牛,加上各种家什,也是满满当当的。

这会儿,王婉贞在厨房忙碌,炊烟袅袅。大伯娘不知在屋里忙什么,看不见人影。

顾玉成的奶奶吕老太太,正在院子里喂鸡,一边喂一边念叨让它们多生蛋。转头看见他出来了,那脸一下拉得老长:“二郎啊,你可算起身了。咱家统共攒这点儿家底,都花在你身上了。”

怀里的小黑丫头不笑了,咕噜噜转着两只大眼睛盯着吕老太太,小爪子攥得紧紧的,是一个紧张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反应。

顾玉成回忆过往,对自己的待遇心知肚明,这会儿也不恼,笑眯眯地道:“哪能呢奶奶。我看病当了我娘的嫁妆镯子,花了家里一两三钱银子,还没有大哥上次拿走的一半多呢。”

因着顾家没有分家,孩子们也是一处论排行。大伯娘周氏早早生了顾家长孙,又对自己儿子寄予厚望,便拿鸡蛋请老秀才给取了名字,叫顾明祖。

因着顾玉成排行第二,周氏还特意找了王婉贞,让她不要给孩子用“顾明宗”这个名字,直到自己的二儿子出生后,才把这鸡蛋换来的珍贵名字给了自己儿子。

顾明宗比顾玉成小一岁,今年十三。本来兄弟三个都在镇上的学馆里念书,但是顾明祖去年考上了秀才,虽然名次靠后不是廪生,但也是身价倍增,换了个学馆,单束脩一年就要二十两。

生活费也跟着水涨船高,上个月回家,一下就拿走了四两银子,说是要买举人老爷的文章,为下场做准备。

顾玉成虽然昏迷了半个月,伤得重,但除了最开始请医延药的时候花了公中的钱,后面都是靠王婉贞当了镯子在支撑。

毕竟他紧咬牙关昏迷不醒,吃不进什么药,虽是一天天的熬着看起来严重,却是花费不大。

听这倒霉孙子攀扯秀才大孙子,吕老太太“呸”了一口,脸拉得更长了:“名祖可是秀才公,将来要做大官的!你是个什么,什么生!怎么能跟他比?我可跟你说,这回醒了不能再犯懒,该干什么干什么,别再跑河边玩去。扫把星啊,要是再克死我孙儿,可怎么有脸活在顾家!”

吕老太太虽没指名道姓,却是明显在说王婉贞。顾家这房子又在村西边,临着条小路,眼瞅着有几个人往这里张望。

顾玉成脸色严肃起来,抱着小黑丫头,尽力提高了声音,字正腔圆地道:“奶奶,别这样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爷爷是疾病过世,父亲是进山采药遇难,我掉进河里,是大堂兄推的。这从夫到子再到孙,都是事出有因,怎么能说是您克的呢?”

他运足中气,悲愤高呼:“奶奶!你不是顾家的克星!”

小黑丫头也跟着激动起来,挥舞着小拳头,发出了一个清晰的音:“呀——!”

自打二儿子出事,吕老太太明里暗里将王婉贞骂了无数遍,张口扫把星,闭口倒霉催的,从没想过这盆脏水能结结实实泼到自己身上,偏又无法反驳,登时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出不来进不去,憋得脸色发青。

顾玉成乘胜追击:“奶奶,圣人有言,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我辈读书明义……”

吕老太太虽有个秀才大孙子,自己却是个连童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乡下老太太,哪里听得懂顾玉成在念什么?只看他站在那里,嘴巴一开一合,脸色端肃朗正,比那城里的夫子还像个人物,甚至连那几个看热闹的都不敢明着往这儿瞧了。

吕老太太心里不知怎的打了个突,扔下拌好的麸子就钻进了厨房,高声嚷起来:“怎么还不开饭?干个活笨手笨脚的!”

王婉贞的声音响起,透着股讨好和胆怯:“就好了,马上开饭。”

顾玉成摸摸小黑丫头的脑袋,一脸正气,朗声道:“奶奶不是顾家的克星,记住了吗?”

“呀——!”小黑丫头再次张嘴,喷了顾玉成一脖子口水。

顾玉成撩起袖子擦擦,抱着小小的妹妹,慢慢朝堂屋里走去,夕阳在身后拉出细长的影子。

父亲遇难,母弱妹幼,家里又是这样子……

这顾家二房的顶梁柱,从现在起,就是他顾二郎了。

第2章 有桩亲事

天热,就在院子里摆了张长条桌。

饭菜都摆好的时候,顾大山和顾大富也从外面回来,正好赶上吃饭。

这是吕老太太的安排,趁着天没黑透的时候把饭吃了,还能省蜡烛。

顾大富一回来就跑着去洗脸了,顾大山看见顾玉成醒了,脸上露出几分喜色:“二郎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顾玉成:“劳大伯惦念,我好多了,这次醒来就跟重活一遭似的。”

他毕竟不是原来的顾二郎,哪怕有原身记忆在,行事也不可能一样,是以但凡有人问起,就要提一句与之前不同,为往后做个铺垫。

大房的顾明祖和顾明宗都在学馆,只有大伯娘周氏带着十岁的小女儿顾明珠在桌上。顾玉成抬眼一扫,就发现吕老太太和顾大山、顾大富的碗里米最多,都堆得结结实实。其次是周氏,这胖胖的妇人不但自己盛了一碗八分满的饭,还给顾明珠盛了同样的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