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这种东西,一旦太过理想便会空洞了。苏景一番话就是如此:空洞。
可十花判信,因袍子不会骗人,因他胸口上的‘好’字醒目。
苏景暂止步,低头向老者望来。迎着他的目光,十花判缓缓说道:“随我入司,先去看看贺余。”言罢迈步上前,当先走入三品司。
不提放人事情,见一面无妨的。
不是因为苏景于阴阳司有恩,更非阳身人一方实力如何,十花判肯让这一步只因于大判听来,苏景的道理不算绝对对,可至少没有错......阴阳司看似不近人情,但这道由阎罗神君亲手创建的衙门绝不是浅薄地方:
只要不是歪理邪理,其他所有道理在大判面前皆有立足之地,不看立场、只看道理本根。
这又何尝不是‘大公平’的另一种诠释。
当然,这不是说阴阳司的大义会因此而变。就算再有千千万万的‘好道理’,阴司判官的心中尺度也不会有半分松动,不过凭着苏景刚刚那番话,稍作退让容他们进去见一见贺余,十花判觉得是值得的。
苏景一挥手,火海翻卷而起重回九霄云上,尘霄生心思转动、三分身与飞剑重归于身,兄弟两个并肩跟在十花判身后,大步踏入三品司。
李德平引路,众人自地面官堂进入阴森地牢,才一入内苏景就把牙齿咬出了‘咔’地一声轻响:
天星浩劫被天下修家联手挡下,未能对人间造成太大危害,此役之后,修行道元气大伤,几乎所有天宗弟子和正道翘楚都告重伤、脱力,不过因此丧命之人并不太多......只是这‘不太多’,要看如何去比较了。
比起修士总数,确是不多;可所有因这场浩劫陨落的修家被尽数集中一起,再去看......十人触目百人惊心,千人便足以让苏景咬牙落泪。
其中绝大多数苏景都不识得;但认识苏景的人不少,有游魂脱口惊呼:“离山苏景?”
一人出声,个个注目,很快便笃定来到这幽冥地牢之人,就是离山苏景!
忽然有个身穿法袍、散修打扮的大汉笑了起来:“苏先生也死了?哈哈,能与阁下携手赴来生,不枉我来幽冥走一遭。”
外人不知苏景入幽冥之事,可离山弟子是知晓的,一位离山弟子抢步上前,施礼:“洪浩之拜见二位师叔祖。”
苏景认得他,离山内门弟子,水灵峰风长老门下弟子。
尘霄生上前将其扶起,跟着退后一步,与苏景并肩、躬身、对此间所有修家深施一礼,心里打定了注意,但口中不会多说什么,今日此衙,要救的绝非贺余一人!
贺余不在游魂群中,二品判李德平暂时不解释,淡淡说道:“随我来。”迈步在前,引着十花判、花青花和苏景一行向着地牢深处走去,换过了一件宽大石室,空空荡荡的地方,一个人躺在冰冷地面上,一动不动。
正是贺余。
“他因飞仙劫数而死,远比其他游魂虚弱,入幽冥后一直沉睡不醒,不过性命无妨,多休养一阵便可苏醒。”李德平语气漠然:“他那十二刑棍还未打,待醒来后再行刑。”
尘霄生点了点头:“多谢。”
一声谢让李德平愣了愣。
阴阳司不放人,双方必有一场恶战,真要斩杀几个判官尘霄生也绝不会手软,但、该谢还是要谢的......即便极乐川护篆危殆时,李德平也不曾拿贺余来要挟,凭此一项,就当得尘霄生一声真心道谢。
而苏景癫狂杀来,曾提到‘几境游魂就会挨上几棍’,那时李德平也没去辩解‘我还不曾打他’,这让尘霄生在心中又高看了阴阳司一眼。
贺余睡得安详,面上带了微笑。
如他死前曾在离山说过的:心砰然、血沸腾,老天待我不薄,让我有了个机会能以我性命换天地气运永驻。
死得其所,自然安详。
抽泣声传来。三尸跟在苏景身后一起进了阴阳司,排成一排,想放声大哭又怕扰了贺余的静养,只好拼命忍着,细细的哭声。
苏景坐在师兄身旁,一样不敢哭出声音,泪水长流。
贺余未醒。
十花判从旁开口,仍是之前话题:“我保他来生前程,不止他一个,所有因劫数陨丧的修家,都有一份大好来生......但我能做的仅止于此了。”
苏景漠然,未开口。不是默认,而是这个话题上该说的都已经说过,无须再争,他懒得再多说什么,人是一定要带走的。
阳间的香火源源不断汇聚到苏景身上,凭此可供游魂休养;尘霄生自己就是以鬼身入离山法度,能助贺余重做修行,若今生能不断灭,谁愿重入轮回!
苏景不说话,赤目忍不住反驳,怕惊扰了贺余所以压着嗓子,略显嘶哑:“放人有何难,还不是你等一点头的事情!大肆敛财、培养嫡系,你阴阳司做过的‘贪赃枉法’还少么,还差我师兄一个?还差此间修家一群?”
十花判缓缓摇头:“阴阳司贪、但不脏;判官枉、但绝非法度无持,私放游魂无可能。此乃阴阳大律,哪怕你把我斩杀当堂我也不会点头。本官如是、尤朗峥如是、阴阳司辖下上万判官皆如是。你们若要带人离开,先杀我,再灭尽此间所有差官吧。从此穷尽天地、纵穿阴阳,千秋万载你等永为阴阳司缉捕之人,不归案、誓不休。”
说着,老头子转头望向苏景:“此刻你之所行无异相助仇敌。贺余不惜身死道消只为护佑乾坤,他辛苦守住的世界,却因你胡闹、给了那些腌臜怪物可趁之机...你可还有脸再见贺余。我言尽于此,何去何从由你决断,少年人,再请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