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冷天,猛然被踩这一脚,还真不是一般的疼。她微微龇了龇牙,吸了口凉气。
这时,身边却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伸出手拍了拍前方那人的肩膀。
沈青辰往身边抬头一看,竟然是徐斯临。他穿着一身华贵的玄色冬袍,手上带着织锦手套,神情清冷冷的。
那人不耐烦地回过头,忽然见一身华贵皮裘,视线再往上一挪,看到那张冷漠的脸,登时赔笑道:“是徐公子,失敬,失敬。”
徐斯临生得高,此刻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淡淡道:“见过主簿大人。只是大人方才踩了这位沈大人的脚,是否忘了说什么?”
踩了青辰脚的人姓王,是詹事府的主簿,也就是青辰未来的同事,只不过品级比青辰要低。青辰才升了职,还没到詹事府报到,所以与他互不认识。
“……不知是哪位沈大人?”
“詹事府左赞善、翰林院修撰、工部主事、户部照磨,沈青辰沈大人。”
听了这番话,他有些臊道:“他就是……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方才不小心得罪了沈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与我计较。”
青辰本来也没想计较,只摇摇头说无妨,与他客套了两句。
徐斯临倒像是还不满,依然冷着脸。
那人走后,他的脸色柔和了下来,转过头对她道:“刚才看到你……沈大人的背影,我还在想是不是看错了,没想到你会来。我以为……你新官上任,应该有很多事要忙……”
他说着,冲着她笑了一下,少了分在怀柔的自然。
“少恒行冠礼,我应该来的。”青辰道,“你怎么不站到前面去。”首辅大人的儿子,理应被人簇拥着的。
“不想去啊。”他掖着披风站离她近了一点,“站这里不是也一样。我喜欢站你……”
话音未落,门口一阵骚动。
宋越在顾家几位老爷的簇拥下,终于进门来了。
青辰透过人群中的缝隙,好不容易才看见他。
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瑞锦纹右衽常服,身后披着她熟悉那件紫棠色毛皮大氅,行走间,大氅随风而动。好多天没见了,他依旧是那么神采秀澈,风姿无双,淡淡雪光照印着他的脸,五官如切如磨。高大的身形落入银装世界里,出挑的很。
宋越大步地往里走,边走边与顾家老爷说话,经过青辰身边的时候,他似乎是看见了她,对着她的方向微微一笑。
青辰有些紧张,看到他,她就不由想到那首木兰诗,一颗心跳得有些快。
徐斯临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眉头微蹙。一句“老师是不是在对你笑”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第69章
贵客已至,吉时也到了,冠礼正式开始。
因顾少恒是长孙,顾家对这一次的冠礼很是谨慎重视。
公堂内置了长案,摆了各式贡品酒馔,燃着香烛,贵客们及顾家的几位老爷分坐在堂内。
宋越因是在座中身份最尊贵的人,又是顾少恒的老师,便受邀为顾少恒加冠,坐在东边上首。此时,原本喧嚣的府邸安静了下来。
顾少恒立在公堂中央,穿了身右衽直裰长袍,以素簪束发,俊眉修目,看上去英姿勃发,神采无双。
男子成年,首当要感谢天恩,顾少恒先对天地跪拜,才又对各位贵客和尊长行了礼。
之后,家仆们依序端上加冠所用物品。宋越在顾老爷的邀请下起了身,走到了堂中央。顾少恒就着蒲垫跪了下来,微微低头,神情恭敬肃然,往日嬉笑佻达的神态已全然敛去。
加冠之礼分为三步,受礼者要依次戴上三顶帽子,分别代表着能够主持祭祖、参政、从军三重含义。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宋越的神情平和却不失清严,指尖捧起冠帽。长案上的烛火簇簇跳动,火光照在他的脸上和轻荡的宽袖上,更显得他风华气扬,端凝蕴藉。
顾少恒略垂下头,让老师为他加冠。
冠礼既是一种仪式,也是一种象征。青葱少年,从此长为有血有泪的刚毅男子,英勇无畏,顶天立地,生命从此被赋予了另一种意义,拥有了一整个可以驰骋的天地。一段清醒而充满希望的生命旅程,从此真正开始了。
青辰静静地看着,很是为他感到高兴。
她的身边也响起了窃窃私语声——有内阁次辅来授冠,这般荣耀,是可以写进族谱的。
等戴好了冠,顾少恒对宋越磕了个头,“拜谢恩师为学生授礼。”
宋越将他扶了起来,徐徐道:“祝贺你,自今日起,可堪大任矣。”
接着,他又说:“天地有姻缘,而生万物。身为男子,当要肩负起责任来,既要忠君报国,清明爱民,也要孝老慈幼,兄友弟恭。大千世界,覆石累草,男子理当披荆斩棘,负重前行,不畏险阻,不乱于心,追寻纵贯千古之义……天地一逆旅,汝当莫负此生。”
他的目光平和而坚定,饱含着对学生的怜爱和希冀。
青辰虽是个女人,听了这一番话,却也感到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幅生命的画卷——
大地饥渴地接纳了雨水,种子便疯狂地生长,绿苗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破土而出,很快粗壮的枝干挤走了空气。当阳光穿透它褶皱的皮肤时,无数花朵竞相开放。秋风掠过,秘密孕育的果实坠弯了枝头,以最圆润而饱满的形态,瞬间就掠夺了世界全部的叹息……精彩,丰沛,不可蹉跎,不可辜负。
二十岁成年时,风华正茂,正是破萼初惊的美丽。
她长长地了口气。
她知道,宋越是这么说的,他自己也是这么做的。史书上那些黑白文字,描绘的是一段血色鲜明的历史,永远,不会被忘记。
……
冠礼行毕,顾少恒去祭了祖,然后又入后院拜见了母亲姑姊。与此同时,顾家在堂中园中都设了宴,款待各位来客。
顾少恒说到做到,把青辰和翰林院庶常们安排在了一席,独独除开了徐斯临。
青辰左看右看,旁边的几席也都不见徐斯临的身影,这么大的侯府,也不知他被顾少恒丢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