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棺验尸,官府查案手段;然而,世人皆明白死者为大,只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此法便不可用。
寻常人不说,便是那些最无法无天的盗墓贼,翻检尸体的时候也会行礼,虽然出于私心且流于形式,至少也算安慰。
修士日夜采纳灵气,死后也与凡人尸体不同,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们都是如唐僧肉一样的宝贝。比如十三郎,假如他现在死掉,什么手段都不用做,直接由力士轮在手里做武器,必能横扫千军。
大先生一生杀戮不少,如今归墟,自然要防范小人觊觎;因此其埋骨之处非但修有禁制重重,还有专人守护,被称作剑庐。这样的地方,休说挖坟取其尸骸,哪怕动一抔黄土,也会被戳出十七八个窟窿。
不考虑这个,请动剑尊遗骸,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会引来批驳如潮,极有可能闹出乱子。因为此,夜莲在听十三郎的话之后并未马上做出反应,而是认真望着他的脸,希望看到其是否做好准备。
结果让人失望,十三郎讲出这番话的时候还在照顾怀里的小女孩,态度随意,放在这般大事上,显得放浪、而且轻浮。
心中有怒,艰难压制,夜莲放缓声音说道:“做事之前,总要先想想后果。”
十三郎头也不抬,回答道:“想过了。”
夜莲认真说道:“想的还不够。”
十三郎随口问道:“怎样才算足够?”
夜莲回答道:“至少应该想一想,假如事情不是如你想的那样,该如何收场。”
十三郎不能不承认这的确是个问题,无奈说道:“磕头、责罚、院规等等,只要不是真的杀了我,都可以接受。”
这话太让人反感,夜莲愤怒说道:“亵渎先生遗骸,难道你不该杀。”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仍找不到理由反驳夜莲,回应道:“那么就杀。”
夜莲愕然,霞公主一把拉住十三郎的手,说道:“那怎么行!”
十三郎投以宽慰目光,说道:“要杀我,首先要有杀我的人;有了人,还要杀得死我才行。”
“......”
听了这番话,霞公主心情不知该如何形容,表情精彩万分。那边夜莲眉目带煞,沉声问道:“你要反抗!”
十三郎真心觉得奇怪,说道:“有人要杀我,我还不能反抗?”
夜莲冷漠说道:“反抗就是对抗院规,是叛逆。”
十三郎平静说道:“又不是头一次。”
夜莲哑口无言,才想起来十三郎早戴过“逆贼”的帽子,他连灵修身份都可以抛弃,哪里在乎道院。
沉寂半响,夜莲默默说道:“大先生对你寄予厚望,视为唯一一名亲传弟子,恐怕看走了眼。”
“你......”
霞公主微怒想要反驳,十三郎拦住她,说道:“为什么这么讲?”
夜莲说道:“先生一生守护道院,作为他的弟子,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十三郎说道:“我知道,而且一直在这么做。”
夜莲嘲讽说道:“包括开棺?”
这句话不好回答,十三郎一时不能应声。他知道开棺会有两种可能,两种可能又会带来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但有一条不变,无论哪种结果出现,道院都会因此元气大伤。
如今的道院,很可能承受不起。
夜莲继续说道:“难道你真的认为,道院会如你想象的那么脏脏?”
十三郎轻轻挑眉,有些不明白夜莲的意思。
夜莲说道:“剑尊如被人毒害致死,无论主谋是谁,道院内部都必须有人与之配合,或亲自操刀。此事非与之极其接近贴心者不能为,换言之,你在怀疑道院实为腌臜之地的同时,也是在怀疑剑尊自己,怀疑他的判断、与观人之道。”
这句话依旧很在理。试想剑尊身边,哪一个站出来都有赫赫威名,且不说有没有人害得了他,假如真的有......假如十三郎真的证明出剑尊为人所害,当年守护在其身边的那些人,全部应该自刎谢罪。
后面的意思夜莲没有明说,一句“观人之道”代表全部;也就是说,无论开棺结果如何,其最终结果都不会好,且很可能给剑尊带来污点,九泉之下亦不免蒙羞。进而思之,夜莲能想到的东西,别人认真思索同样能够想到,如此都会转化为阻力,阻力变成愤怒,愤怒甚至成恐惧......
不能开棺。
“你的话很有道理。我也想过很多,想了很多回,很多年。”
目光漫漫眺望远方旷野,十三郎感慨说道:“当初刚听到这件事,我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要验尸,后来平静下来开始想这件事,想着你所说的那些可能,越想越多......想得多了,慢慢开始害怕。”
“我对猎妖使搜魂,问他们当年与老师战斗的令主擅不擅毒,其实是想、希望得到肯定答复,如此便能找到理由不做这件事......老师既然死了,我希望他战死沙场,而不是背后被人戳一刀。”
十三郎转身望着夜莲的眼睛,诚恳说道:“连借口都找不到,如何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