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明了其中的苦衷,就能将这事抹去。虽嬷嬷那样说,但芳菲受过的苦不是假的,是以,嬷嬷别再提了。母亲有些什么事要教导女儿的,赶紧教导吧,咱们这样,挺好。”夏芳菲蹙着眉头,她满心里琢磨着如何应付甘从汝,真没功夫去理解骆氏苦衷。
骆氏的眼泪骤然停下,对着夏芳菲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自己跟夏芳菲要“破镜重圆”怕是不能够了。
“不生儿不知养儿苦,七娘你……”绣嬷嬷有些语无伦次,她心想着骆氏把苦衷说了,夏芳菲心软一下,母女两个哭上一回,重归于好就是了,这么简单的事,放在夏芳菲身上,怎就那么难了?
“若没有什么教诲,我先回去了。”夏芳菲冲着骆氏福了福身,当即领着柔敷、稼兰两个回梨雪院去。
梨雪院中,雀舌已经依着夏芳菲的吩咐,寻了一坛子海盐,一坛子香油来,两样都用酒坛子装着。
“七娘要这个做什么?难道南边有新婚夜要陪送海盐、香油的规矩?”雀舌问。
夏芳菲深吸了一口气,坐在房中,反复回想一番,只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要么是跟萧玉娘一样,见天地忙着把那狗看上的女儿家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地接进家门,要么,就是眼瞅着从长安城到岭南一路上不少良家妇女被逼着或自戕或出家。她手上没有见血封喉的毒药,可要弄些柴米油盐却容易得很,新婚夜,她且将那狗灌醉——想来那狗嗜酒如命,明儿个在酒席上,定会来者不拒喝得个酩酊大醉,等那狗醉的不醒人事地被搀扶着进入洞房,她把人都打发出去,将海盐、香油全部灌入那狗肚子里,毒不死他,也要叫他拉得肠穿肚烂,最后被海盐腌成肉干。
“南边没有这规矩。”柔敷替夏芳菲答话。
夏芳菲漫不经心道:“问这么多做什么,甘五郎不是常人,焉能用寻常规矩来款待?”寻常人绝对想不出这杀人的法子,就是仵作来了,届时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如此一来,她做了甘家的寡妇,守着甘家上千间屋子出租给来京城做官考试的人,也能自在地过日子。
只是,到底是要杀人,她心里犹犹豫豫,终归下不了狠心的。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柔敷、稼兰等不敢吵醒夏芳菲,且由着她睡。
夏芳菲因下不了狠心,昨晚上辗转反侧,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醒来后吃着午饭,就听雀舌嘴快地道:“前厅里可热闹了,萧国舅叫了人来,说他晚上过来受七娘、五郎的头,五郎听了,当即带着人出府,去萧国舅家讨要聘礼。五郎说了,萧国
舅若想受他的头,就得先将聘礼送来。”
夏芳菲心不在焉地听着,半响才想起甘从汝爹娘都没了,只怕拜高堂的时候,拜的就是夏刺史、骆氏,这么着,这门亲事,到底算是谁娶谁?
过了晌午,因宫里来人盯着夏芳菲、甘从汝拜天地,骆氏、绣嬷嬷这才红肿着眼睛来给夏芳菲上妆。
游氏因要操持大大小小的事,并未过来;廖四娘人还在家中“养病”,只送了一份厚礼来。是以,夏芳菲身边,除了骆氏、绣嬷嬷、柔敷几个,就只剩下骆得计、骆得闲姊妹陪着。
骆得计笑靥如花,比新嫁娘夏芳菲还要欢喜,立在夏芳菲身边,笑道:“七娘,你嫁得太急了些,瞧你这花翠,都是旧年里的。”不见夏芳菲答应,又道:“七娘,听说五郎去萧家闹事还没回来,若是赶不上吉时,这可怎么办?要不,我如今就叫人准备只公鸡等着?”因巫蛊一事进不得宫,骆得计便不必再顾忌着骆氏,言语里的冷嘲热讽丝毫不加遮掩。
“再多一句嘴,回头我就在五郎跟前多提提你的芳名。”夏芳菲望着镜子中骆氏疲惫的脸庞,心知骆氏不用脂粉掩饰,是为逼得她心软;她自己也知,此时跟骆氏一笑泯恩仇,才是皆大欢喜的事。可当初从昏睡中苏醒过来后的绝望总弥漫在她心头,她觉得倘若自己此时为了皆大欢喜跟骆氏泯了恩仇,后头,瞧着夏刺史对甘从汝的亲昵模样,必也要跟甘从汝一笑泯了恩仇。
如此,到头来,谁还记得她曾经受过的苦难?既然苦难是她受的,是否愿意一笑泯恩仇,要看她,而不是看别人。
骆得计被夏芳菲的话吓得花容失色,早先被甘从汝招惹还能进进府做个孺人,如今怕就是个侍妾了,当即不敢再多嘴。
骆氏紧紧地抿着嘴,终于露出了老态。
绣嬷嬷心疼骆氏,决心对夏芳菲使出杀手锏,笑道:“七娘,老奴年纪大了,就不跟你一起去岭南了。”想她这样的老嬷嬷,见多识广又知根知底,多少人求之不得,夏芳菲随着甘从汝去岭南,必巴不得她跟着同去帮衬着。
“那嬷嬷就留下陪着母亲吧。”夏芳菲道。
绣嬷嬷一怔,陪着骆氏不尴不尬地站着,到了黄昏之际,柔敷操心道:“怎还没来人催妆?”
骆得计拿着纨扇遮住嘴,窃喜不已。
夏芳菲双手环胸,心道那狗果然靠不住,等了等,天色大黑后,终于柔敷道:“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