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青年蓦地又问了一句,“你可发现我今日有何变化?”

变化?

闻言,惜翠认真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却还是没看出来有什么多特殊的地方。

虽然看不出来,但她也不会这么直接说出口,思忖了一会儿,惜翠选择了一个更保守的回答,“今早我见你确实有些变化,但要问我具体哪里,”她摇头,“抱歉,我没能看出来。”

那袖中的指节紧了紧。

泠泠的,是佛珠的轻响。

“没看出来也无妨。”青年放下了车帘,按下心头翻腾着的重重思绪,“去罢,翠翠,我等你回来。”

目睹马车渐行渐远,卫檀生这才回到了屋里。

往日两人同住的屋中,空空荡荡,春风穿堂而过,掀起床上帷帐,纱幔翻飞。

无端地,竟有些冷寂。

望着室内,他唇角常含着的一抹笑意不知在何时隐去。

山上时光悠长,他早已经习惯了一人独处。

当初面对的,并非眼前柔美的纱幔,而是昏暗冰冷的,生着青苔的岩壁。更甚者,除岩壁之外,他也曾在白骨前趺坐修行。

在当年那日日夜夜的苦修中,陪伴着他的,唯有寂寥冰冷的山风和豺狼夜间的嚎鸣。这些他都未觉有什么,唯独今日。

拾起地上被风吹落的佛经,重新搁到桌前。

卫檀生对着面前的镜子坐下。

顾影自怜。

他今日打扮了一番。

女为悦己者容。

而他却是为了她特地梳妆打扮了一番。

衣襟袖口熏了些香,眉略扫了扫,发尾特地拢作一束,垂在胸前,样貌濯濯春柳姿,朦胧若高山玉。

那是海外传来的琉璃镜,倒影清晰。

镜中的青年,宝蕴光含,气韵高洁。

卫檀生静静地看着。

渐渐地,镜中人影蓦地幻化为了另一幅模样。

涂得白白的脸,高挑的眉,微扬的红色的眼尾,柔情中藏着些男人的俊。再一眨眼,那张脸一晃,又化为了另一幅俊朗模样。

有光影在镜前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狂舞不休,狂笑不止,还有人在耳畔尖啸。

卫檀生眸光一凛,几乎克制不住,心头嗔怒乍现。

桌上琉璃镜摔落在地上,霎时间,摔了个粉身碎骨。

他弯腰去捡,镜中倒映着无数扭曲的人脸,倒映着无数个的他,眼歪嘴斜,形容丑陋。

卫檀生不禁一怔,镜中无数个扭曲的人脸也一怔。

他几乎看得有些痴了。

那才是他,那多像他。

原来如此,他生得这般丑陋,也无怪乎她会那么做。

毕竟她最爱俊美的皮囊,而他生得却貌如修罗。

——他那样的丑。

鸦羽样的眼睫覆下,卫檀生提起衣袖,徒手捡起地上破裂的镜片。

锋锐的碎片割破了掌心,他却毫无所觉,像个在收集什么珍宝的稚童,一片一片的捡起来。

地上散落的人脸,都是他。

他需得耐心拾起来。

——拾起他的脸。

利刃深入掌心,除却痛楚之外,带给他的更多是一阵漫上脊椎的快意。

他激动快意地浑身发颤,低声轻笑,不自觉地握得更多,也握得更紧了。

滴滴答答的血倒映在镜子前,他面前又掠过红的花,白的荆条和黑洞洞的深渊,耳畔的尖啸声愈加剧烈了,伴随着念经声,好似化作了缕缕檀香,钻入他耳中,鼻中,四肢百骸。

“翠翠……”

“翠翠……”

卫檀生低低地呢喃着,悲悯又居高临下地,对着并无他人的居室问道,“你要我拿如此放荡淫乱的你如何是好?”

回答他的,唯有一缕淹没在唇齿间的春风。